“小主,富察贵人送了一块羊脂白玉过来。”
豆蔻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走进来,脸上是还没来得及褪干净的茫然,“前阵子连安大人升官她都没赶着来凑热闹,这会儿好好的,怎么送这么贵重的东西来?”
安陵容正在刺绣,闻言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成色确实不错,能拿出这么上等的羊脂白玉来送人,怕是另有目的,只是她向来和富察贵人不搭边,好端端的来这么一出,别说豆蔻了,就连安陵容自个儿也想不明白。 别是设了什么圈套给她吧? 安陵容皱着鼻子想了想,最终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按照前世的经历来看,富察贵人的脑子和夏冬春大差不差,只不过出身高贵,家世显赫才显得比夏冬春高上许多,要说害人,她还真没那么心计。 那好好的,送她这么好的玉做什么?难不成是向她示好? 也不应该啊,富察贵人向来眼高于顶,从不屑与人交好,也就和齐妃走得近些——大概是因为齐妃是这宫里唯一一个有阿哥傍身的嫔妃吧,富察贵人觉得齐妃比华妃要可靠些。 想了一圈,安陵容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先吩咐莳萝收起来:“这些日子收的礼,加上富察贵人的这份,你记着些,以后都是要还礼的。”
“是。”
莳萝从豆蔻手里接过锦盒,俯身一礼正要退下,又被安陵容喊住。
“你现挑一份礼物来,我下午去一趟延禧宫。”安陵容还是不放心,“莞姐姐常说过,事出反常必有妖,我还是去探探虚实吧。”
富察贵人住在延禧宫东侧的紫荆殿,比夏冬春的关雎阁要大上一倍,规格仅次于主殿。 听得桑儿来报说安陵容来了,正在擦香粉的富察贵人顿时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但又做矜收敛三分,面色无常地走出去。 “容贵人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儿?真是稀罕。”
富察贵人扬起一贯的语调开口说道,顺势招呼安陵容坐下,“我也没什么好茶招待,也就皇上刚赏的雨前龙井,勉强容贵人喝一口吧。”
安陵容微微皱眉,听着富察贵人言语间藏不住的骄傲,顿时觉得有些不舒服。略略尝了一口,茶倒是好茶,但她近来嘴养叼了,也谈不上多喜欢:“皇上赏赐的自然都是好东西。”
她将茶搁到一旁,转而说起今日来意,“今早收到富察贵人重礼,实在过意不去,我特意挑了件礼物回赠。”
说着,将手里的木匣子递了过去。
匣子朴素,并不起眼,富察贵人微微扬着下巴接过来:“一块羊脂玉而已,又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哪里值当你巴巴回礼……”待看清木匣子里的东西后,富察贵人声音卡顿在喉咙里,她不敢置信地拿出来细看,“这是珍宝斋的发簪?”就知道富察贵人识货。 安陵容浅笑着点了点头。 珍宝阁和珍宝斋,虽只有一字之差,里头的东西却是天差地别。前者只要有钱,银子砸下去了,要什么都能有,但后者却是不同,除了要有钱,还得有权有势,才能让里头精工的师傅单独为你制作,成品都是独一无二的头一份。 安陵容能拿到珍宝斋的东西,是因为她为珍宝阁创造了巨大的收益,背后的大当家看中了她的招财实力,才给了她这一份特权,偶尔会让荀掌柜带几件珍宝斋的东西进来。 富察贵人手里的这支发簪,可抵得上千两黄金了。 “你怎么会……”富察贵人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她也不是没有能力去要几样珍宝斋的东西,但这么随意拿出来送人她还是舍不得的,暂且不说花费,只说东西的精巧程度,是个女子都不舍得给旁人,安陵容门第不高,珍宝斋的东西更该私藏起来才是,但安陵容居然这么轻巧就送给了她。 难道说,她在安陵容心里份量不轻吗? 富察贵人回过神来,忽然觉得指尖有些发烫,她几乎要压不住雀跃的嘴角,却还是做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来:“既然你这么诚心送我,我就收下了。以后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尽管提就是,我勉强认你这个妹妹。”
嗯? 安陵容懵了一瞬。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富察贵人又扭捏着问:“珍宝斋的东西,你送过旁人没有?什么莞贵人,惠贵人,夏常在,淳常在之类的。”
她眼神乱飘,故作轻松地发问。
“啊,那倒没有,珍宝斋的东西我也没几件。”太华贵太显眼了,平日里也戴不出去,莞姐姐眉姐姐肯定不喜欢,淳儿还不如送糕点来得实在,夏冬春则还没到那个情分。安陵容在心里嘀咕着,富察贵人好像误会了什么。
富察贵人哪里能听得见她的心声,只觉得自己是独一份,正开心着,说话也不那么端着了:“选秀那日我就远远地瞧见过你,穿着那身‘闭月’,你还回头看了我一眼,记不记得?”安陵容这会儿能够确定富察贵人就是想与她交好才送的礼,只是为什么突然送礼,却还是不得而知,点头微笑,客套地说着场面话:“记得,富察姐姐那日被众多秀女众星捧月一般围在中间,我印象很是深刻。只是入宫后,一直不得空拜见姐姐。”
“哪里是不得空,分明就是你刻意避开了我。”
富察贵人有些气恼,又有些羞愤,“你先是同夏常在交好,现下又和淳常在亲近,我也在延禧宫,怎的偏就落下我?”
嗯?? 安陵容再次发懵。 富察贵人的反应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她的印象里,富察贵人好像不是这样的性格才对啊?怎么回事?这看着倒是有点像……吃醋? 安陵容被自己冒出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连连在心里摇头否定,但听着富察贵人还在滔滔不绝,越听越像这么回事,于是试探着哄了一句:“那我以后常来找你,可好?”
“当真?!”
富察贵人眼睛顿时亮了一下。
还真是! 安陵容心里瞬间沉到了底,这一结论让她有些无奈,又有些超脱掌控的意外。 安陵容哪里知道,富察贵人是富察氏这一代唯一的女儿,上头一连五个哥哥,外加三个堂哥,全家都把她捧在手心里宠,和夏冬春不同,她是真真正正被娇养着长大的姑娘,身上带着的是与生俱来的骄傲矜贵。 富察贵人自认为,自己早早就在选秀的时候和安陵容打了照面,阖宫觐见时,自己又是第一个和安陵容搭话的人,怎么也该是新人当中和安陵容最亲近的人才是,结果,眼看着安陵容亲近甄嬛沈眉庄,又同夏冬春交好,现下连淳常在都亲亲热热起来,唯独把她落下,实在是生气,所以才送礼物过去,提醒安陵容把她忘记了! 不过现在看来,这排在最后的人或许才是最重视的人呢。 富察贵人送走安陵容,将发簪小心翼翼地收进妆匣,脸上洋溢着满满的笑容。 而往回走的安陵容只觉得自己犹在梦中,怎么也想不明白富察贵人是哪里出了岔子,竟然会看上她?前世明明她对自己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的,动不动就讥讽她出身低微,连表面上的客气也没有,怎么这一世全然变了性子? 想不通。 安陵容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走路不看路吗?没看见容贵人在前头吗?”蓦地,莳萝呵斥的声音响起,将安陵容拉出了纷乱的思绪,只见几个小太监捧着两匹锦缎站在两步远的地方。
安陵容眼眸一闪。 这才隔了半个月,怎么蜀锦局又送蜀锦过来了? 虽是这般想着,安陵容还是开口淡淡地说了两句:“无妨,让他们忙去吧。”见小太监们一路朝着翊坤宫的方向小跑而去,安陵容又不觉得奇怪了,“想来是前些日子,皇上独独赏了莞姐姐蜀锦做的鞋子,有些人醋坛子打翻了呢。”
莳萝立刻心领神会,笑着接话道:“她是有真本事,直接就让蜀锦局给她单独做了两匹送来,只是终究是差了点意思。按华妃的性子,这么火急火燎地让人送蜀锦进来,不过是想告诉满宫里,不论什么名贵的东西,只要她想要,即刻就能有,由不得旁人说嘴。”
“怎么?前阵子为着姐姐蜀锦玉鞋的事情,有人说嘴?”
安陵容轻声问道。
莳萝点头:“豆蔻有听说,月初那会儿有几个御膳房的小宫女小太监说闲话,被华妃身边的颂芝听到了,华妃知道后,立刻打发他们去了浣衣局。这些日子,怕是一直憋着这口气呢。”“难怪。”
安陵容恍然点头,“倒和我们不相干。”
安陵容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谁知过了没两天,这蜀锦裁制的新衣竟是送到了碎玉轩。 “华妃娘娘前两天在翊坤宫发了好大的火,说是蜀锦局不懂事,蜀锦上绣的花朵寓意不好,暗讽她薄命寡恩,当场就要撕掉退回蜀锦局。还是曹贵人好说歹说才劝住了,不然又要闹出事儿来。”
豆蔻正说着才听来的新闻,座上安陵容和甄嬛都一脸惊讶。
“什么花样子,也值得生这么大的气?”安陵容有些不解,“华妃素来喜好明丽艳烈的颜色,衣裳也多是花团锦簇的样式,蜀锦局早些年也不是没有为华妃单独上贡过,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喜好?”
甄嬛却是低眉继续手上的剪纸:“她生不生气的,都与我们不相干。”
安陵容却是有几分忧心:“姐姐,以前华妃盛宠的时候,宫里但凡有好东西都是先紧着给她。今年二月蜀锦局上贡的数量不多,只给了太后和皇后,这次蜀锦局新出的这匹织金镂花蜀锦,千里迢迢送来,按惯例应该是赏给她的,偏皇上赏给了姐姐,还做成了玉鞋穿在脚上,她心里不忿,才仗着权势让蜀锦局单独给她做了送来,现在她又嫌弃花色不好,还不知道怎么发作呢。我是怕,她迁怒到姐姐身上。”
甄嬛正要说话,小允子却是领着周宁海走了进来:“小主,翊坤宫的周公公来了。”
“奴才给莞贵人、容贵人请安。”
周宁海上前行礼,复又起身回话,“华妃娘娘新得了两匹蜀锦,想来颜色清淡好看,就让人裁了两身衣裳送与莞贵人。”
甄嬛挂上了客气的笑容:“多谢娘娘。”
一面让崔槿汐收下。
崔槿汐方才听了安陵容的话,这会儿又见华妃特意送衣裳过来,未免多留神一番。她看向周宁海,浅笑着说道:“回娘娘话,这衣裳颜色雅致,手工精巧倒是极好,只是,宝华殿的法师上回来说了,今年莞贵人与鼠犯冲,同音不同字的也容易惹是非。”她打量着周宁海的脸色,继续说道,“这蜀锦做成鞋踩在脚下也也罢了,若做成衣裳,怕是得明年才上身了。”
周宁海一听顿时不高兴了:“槿汐姑姑的意思是,娘娘赏的衣裳莞贵人便不能穿了?”
他直了直背脊,阴阳怪气道,“也是,莞贵人现在新得皇上恩宠,除了皇上的赏赐,旁人的东西又何尝放在眼里,倒是我们娘娘常说,身正不畏邪,法师之言固然不能不信,但娘娘恩惠,福泽庇佑,相信对小主还是有所裨益的。槿汐姑姑这番话,奴才怕是不能传达给娘娘听了。”
“槿汐也是好意提醒,公公不必在意。”
甄嬛微微变了脸色,“替我回禀娘娘,改日我再去谢恩。”
“如此,奴才告退。”
周宁海这才心满意足地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