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宁海退出去时,正好和淳常在碰上面,见她没心没肺地直接略过走进主殿,周宁海不由地眼眸一沉,心里打了个突。
“莞姐姐、容姐姐!”淳常在人未到声音先到,小跑着进来,“皇后娘娘说下个月要举办一场赏菊大会,说是花房培育了好些名贵的品种,特意让我来通知两位姐姐,就定在十月廿六。”
进来后,她一眼就瞧见了崔槿汐手里捧着的衣裳,顿时凑了上去,“咦?这不是送去华妃宫里的蜀锦吗?怎么在姐姐这里?”
甄嬛愁容满面,还是安陵容和淳常在解释了一番。 “我瞧瞧。”
淳常在将衣裳拿在手里,抖开细看,“这衣服真好看呢,莞姐姐怎么收了衣裳还不高兴呢?”
她看看甄嬛,又看看手里的衣裳,一脸疑惑,“这是什么花?没见过。”
甄嬛抬眸看过来,顿时神色微微一变,停顿了许久才开口说道:“这是……夕颜,牵牛花。”
不知怎的,甄嬛的脑海里忽然闪过果郡王的脸,和七夕那夜与他的谈话,字字句句,犹在耳边。她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一开始对皇上的感情就是错误的,这世间的情爱若不能从一而终,结局怕都不会美好,玉隐溺毙,皇上对她没有丝毫的眷顾,让甄嬛再一次感受到了帝王凉薄,虽然皇上依旧待她极好,但她却还是忍不住害怕起来。 因此,自回宫后,甄嬛便有意无意地远着皇上,谁知皇上转头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那日送蜀锦玉鞋就为着这个。 甄嬛回想起那日同皇上的谈话…… …… “嬛嬛,是不是朕有什么地方让你不高兴了?从行宫回来你仿佛总有心事。”
皇上看着甄嬛,认真地问道。
甄嬛立刻回道:“没有,皇上没有让臣妾不高兴。只是皇上对臣妾太宠,反而臣妾会有些害怕。”她顿了顿,又说道,“嬛嬛害怕皇上只是宠而已。”
“宠爱宠爱,这宠便是爱。”
皇上安抚道,“别怕,朕会护着你。”
“若是宠而不爱呢?”
甄嬛脱口而出,话音落地瞬间又觉不妥,又连忙说道,“或许皇上待嬛嬛例外一些。只要着许多的宠里面,有那么些许爱,嬛嬛就很高兴了。”
皇上听完,只是轻笑一声:“这是傻话。”
…… 又想起那晚果郡王说的那一句“若真心对待一人,必定要对其爱护有加,不要使其心伤一丝一毫”,甄嬛猛地惊醒过来,听着崔槿汐还在担心华妃送礼太突然会有什么不妥,她也只是轻笑了一声:“何止是你,我也看不明白她什么心思。”
“凡事突如其来必有古怪。”
安陵容提醒道。
淳常在却不以为然,只笑着说道:“莞姐姐的这件衣服和那双蜀锦的鞋子作配,不是正好吗?下个月的赏菊大会,姐姐穿上这一身绝对是冠压群芳。”甄嬛对着淳常在笑笑,并不言语,转而看向安陵容。 “我让豆蔻这几日多留心打探一下,看她有什么动静没有。”
安陵容自是会意。
“多谢,改日我亲自去谢豆蔻。”甄嬛握了握安陵容的手,笑着说道。
另一边,华妃已经准备好要给甄嬛使绊子了,她着意打扮了一番,来到寿康宫拜见太后,身后颂芝捧着一件墨色大氅。 “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华妃笑着给太后行礼。
“起来吧。”太后端起面具一般的笑容,对着华妃一脸慈爱,“今儿怎么有空来啊?”
“侍奉太后乃臣妾的本分,皇上忙于朝政,臣妾更该替皇上向太后尽孝。”
华妃说得冠冕堂皇,脸上的笑意越发柔美起来。
太后忍不住在心里发笑,说得倒是比唱得还要好听,前阵子也没见你来过。有沈眉庄对照在前,华妃今日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表现就忒明显了一些,但太后多少也能猜到几分,为着年羹尧,她也要替皇上兜着三分情面:“小嘴越发甜了。”华妃轻笑,倾身关切问道:“入秋后,夜里格外冷了,太后还咳嗽吗?”
又说着,“臣妾惦记着太后向来畏寒,特意差人做了件狐皮大氅来。”
抬手示意颂芝将东西捧上去。
太后看着竹息接过来的大氅,一眼就看出这是墨狐的狐皮,造价不菲,裹在身上温暖如春,确实是好东西。 “臣妾的哥哥在青海平乱,偶然涉猎得了两张墨狐皮,臣妾想着自己年轻,穿不出墨狐的大气,所以做了件大氅进献给太后。”华妃絮絮说着,“臣妾知道太后潜心礼佛,特意用西番莲花纹的妆锻做了里子,还望太后不要嫌弃臣妾一点拙心。”
她难得有这般做小伏低的时候,只是对面是太后,华妃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难得你这份孝心。”礼物送到了太后的心坎上,太后也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不免打量起华妃今日的装扮,“今儿怎么穿得这么素净啊?”
这一问正中华妃下怀,她故作矜持地笑了笑,自谦道:“臣妾虽则年轻不懂事,但在嫔妃一辈里也不算年轻了,自然要素净些。”
语锋一转,她露出三分平日的张狂,“不想莞贵人跟容贵人,喜欢年轻娇艳的。”
太后有些好奇起来:“常听你们听起莞贵人,哀家只记得,模样儿倒是还挺可人的。”
她只依稀记得长得和纯元有些相似。
华妃眼眸轻闪,紧跟着说道:“太后这几日没见到莞贵人才叫可惜呢!皇上赐了莞贵人一双织金镂花的蜀锦鞋子,连鞋底都是翠玉做的,莞贵人又做了两身蜀锦的旗装,那一水儿穿在身上可标致呢!”她言语间指向甄嬛过于奢靡。
“是吗?”太后微微蹙眉,“可是哀家记得,如今不是蜀锦进宫的时候啊。”
华妃了然一笑,借着喝茶的功夫,意有所指地解释道:“莞贵人年轻可人疼,想要怎么会没有呢?只是不知这一身蜀锦价值几何。”
太后一听,哪里还能不明白华妃的心思,这是想借着自己的手来给她出气呢。不禁牵了牵嘴角,说道:“她刚进宫皇帝把她当小孩子看,自然会偏宠些,你得皇帝宠爱多年晓得分寸,该去提点。”
要说这宫里谁最奢靡,哪有人能比得上华妃呢,揪着这么件小事不放,恐怕这源头还是落在皇帝身上。
华妃嘴角僵硬了一瞬,心里有些不痛快:“是。”见华妃有些不情不愿,太后少不得要哄哄她:“依哀家看,皇帝心里你是最重的,你用的欢宜香是皇帝亲自选了香料,叫人配好送你的,你看看整个宫里,皇帝对谁用过这番心思?”
而后又笑着让华妃走到跟前,摘下自己头上的步摇,簪在华妃的发间,“这支步摇是哀家刚做德妃的时候,孝惠太后赏的,你如花似玉的年纪,位分又尊贵,打扮得这么素净做什么,依哀家看,这步摇给你戴正好。”
华妃得了太后恩赏,心里郁结的那口恶气也稍稍舒了一些:“多谢太后疼爱。”
“哀家疼你就像疼皇帝是一样的。”
太后语气温和,“快去换件颜色衣裳,好好给皇帝瞧瞧去。”
华妃心满意足地走了。 她一走,太后就垮下了笑脸,让竹息把檀香点上,竹息轻笑道:“太后也觉得这屋子里酸气太重,要驱一驱。”
太后叹了口气:“后宫里争风吃醋是惯有的事,还用得着大惊小怪吗?”
念叨了几句,末了说了几句皇帝的不是,“一大把年纪,还不顾周全,让哀家操心。”
想着年家势大,年羹尧又履立战功,太后吩咐了一句,“你去养心殿告诉一声,皇帝忙完政事请他过来一趟。”
倒不是太后要给年家脸面,年羹尧和隆科多都是有着从龙之功的重臣,若是有朝一日,皇上要发作年羹尧,怕是下一个就是隆科多,这两人如今虽不是一条船上的人,却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太后与隆科多有着旧年的情分,自然要为他做长远的打算。 晚间,皇上来给太后请安,说起莞贵人。见皇上言语间诸般维护,太后也能理解,毕竟有着纯元的情分在,待她不同些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是打眼这么看着,似乎这莞贵人的确是有些过人之处,太后不免记在了心里,想着什么时候好好见见她。 太后又说起后宫众嫔妃:“皇帝政务繁忙,也不过是三四日没有见她而已,那你多久才见华妃一次,多久见皇后一次,多久见敬嫔她们一次?皇帝既然忙碌,三宫六院都少见也罢了,可是如果显得太有亲疏了,就会伤了嫔妃们的心哪。”
皇上动了动嘴,琢磨了一番。 要说皇后敬嫔,确实是少见,但华妃何来少见一说?上个月十六方才去过她宫里,前几日又去用了晚膳,至于亲疏,近来似乎也没有独宠莞贵人,惠贵人、容贵人各分雨露,何至于让太后今日如此点他? 皇上视线一扫,落在了里头那件墨狐大氅上,顿时明白过来:“这样好的墨狐皮,怕是青海那边才会有的。”
“皇帝真是眼明心亮,殿里这么暗,也能看得清是墨狐的皮子,后宫朝政自然更是洞若观火。”
太后抓住机会,对华妃好一顿有内涵的夸赞,见皇上听明白了,点点头,又说道,“恩威并施除了用在朝廷之上,后宫也是一样的。现在西北平定剩下些扫尾之事,可是西南土司还是心腹之患,想要安定还要大费一番周折。年羹尧有才,也还算是忠心,这样的功臣只要他不骄横起来,皇帝是该好好用着。”
涉及到朝政,皇上心里有些芥蒂,但还是点了点头:“平定西陲是大功之事,十月里年羹尧会进京觐见,儿子定会好好嘉奖于他。”
太后心里安定了,复又说起欢宜香的事情:“此香制作繁琐不易得,皇帝是否不再赏她了?”
欢宜香是华妃独宠的重要标志,六宫唯有她能用,香料制作极为繁琐,用料也极为珍贵,其中一味麝香更是名贵品种。华妃熏染此香多年,肌底早已被破坏,已无生育的可能,可怜她那般渴求一个孩子,殊不知早已被枕边人算计。 皇上眼底划过一道暗芒,垂下眼眸:“这么多年她都用惯了,自然是要赏她的。”
太后心头微微触动,或许是今天华妃难得一见的温婉触动了她,让她心软了,又或许是因为佛经念得多了,人也慈悲起来:“哀家听闻,你将温宜记在了端妃名下?”
见皇上点头,又说道,“这也好,算是弥补当年她担下罪名的冤枉。”
皇上想起陈年往事,不自觉地冷下了面容。 当年华妃还是王府侧福晋的时候,确实是怀过一个孩子的,但皇上看出了年羹尧的暗藏在恭敬下的野心,早早就防范着来。想着,若是华妃怀的是个女儿就罢了,可偏偏,是个男孩儿。 若让年家手里握着一个皇子,怕是以后这江山到底是姓年还是姓爱新觉罗,就说不准了。犹豫了好一阵子,皇上还是忍痛打掉了华妃的孩子。那碗堕胎药,是皇后亲自调的,由端妃送到华妃手里——只因端妃为人温厚,华妃只对她信三分。 一碗药下去,断送了华妃的孩子,也断送了她与端妃的情谊,至今她都将这笔账算在端妃头上。 从太后宫里出来,皇上闷闷地坐上轿撵朝着翊坤宫的方向而去,路上,他交代苏培盛:“去碎玉轩给容贵人传个话,明日朕去她那里用早膳。”
苏培盛应了一声,连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