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离席,皇上让人捧了金秋新酿的桂花酒来给众人品尝。
众人正饮桂花酒,华妃不忿皇上与甄嬛如此亲密,出言挑衅,讥讽她小家子气,甄嬛巧言回道:“西北战事初平,自太后皇上起都节俭用度,后宫理当与太后皇上共进退。以皇上亲手所制的桂花酒代替名贵酒种遍示亲贵,不仅是皇上节俭用度之心,更显皇室亲密无间。”果郡王闻言,饮尽杯中美酒,视线落在甄嬛身上,见她今日穿着的正是绣了夕颜的那件蜀锦衣裳,不禁勾了勾嘴角,将笑意藏在了酒杯之后。 “莞贵人提倡节俭那自然是很好的,可是听闻贵人有一双蜀锦绣成的玉鞋,奢华无比,今日又穿着一身蜀锦做的衣裳,不知花费又是多少呢?”
富察贵人巧笑着发难,“莞贵人可别只在嘴上说着,要旁人节俭,自己却又明知故犯哪。”
她就是看不惯甄嬛那么一副拿乔的腔调。
甄嬛还没开口,一旁的淳常在先开了口:“那玉鞋是皇上喜欢莞姐姐才赐给她的,自然是越贵重越奢华越好喽,既然皇上喜欢又有什么不可以呢?衣裳也是华妃娘娘赏的,和莞姐姐节不节俭有什么关系呢?”她脸上一派天真地看着富察贵人,“富察贵人,你说是不是?”
富察贵人有些下不来台,偏皇上还来拆台:“朕最喜欢你有什么便说什么。”
正当尴尬之际,忽有宫人急匆匆来报。 “皇上,夏常在见红了!”
除夕夜宴匆匆落幕,众人随着皇上皇后一齐赶到景仁宫,章弥已经把脉看过,回话说夏常在是早产了,一应服侍的人立马搭起了接生的架势。 皇后着急地忙前忙后,一会儿吩咐人烧热水,一会儿又嘱咐太医时时看着夏常在,一会儿又命令稳婆务必要保证皇子平安落地,一番架势,就连华妃看了都不得不叹两句皇后贤德。 安陵容赶到的时候,夏冬春已经开始阵痛了,一声又一声的痛呼声尖锐地划破黑夜,落在众人耳朵里只觉得心慌,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端出来,坐在殿内的富察贵人实在忍不住干呕出声。 “怎么回事?”
皇上皱眉看过来,被夏常在吵得心烦,语气有些严厉。
安陵容缓步走上前,替富察贵人开脱了两句:“富察姐姐看起来脸色不大好,皇上不如宽宥她,让她先回宫休息?”见安陵容来,皇上脸色缓了三分,放眼看了一圈:“都各自回宫去吧,朕和皇后在就可以了。”
原本皇上也就打算今晚宿在景仁宫的,所以也没打算走。
众嫔妃见状,一一告退。 华妃看着皇上,盈盈美目流转诸般风情,却见皇上看也不看一眼,知道自己今晚是没办法从皇后这里把人拐走了,于是咬了咬牙,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沈眉庄协理六宫自是留下帮衬皇后,甄嬛远远看了一眼坐在一起的沈眉庄和安陵容,不知心情几何,多看了几眼,也走了。 安陵容忧心地等着,她心里不安,只想平安等着夏冬春把孩子生下来,皇上劝了她两次,见她不走,便让人拿了保暖的毯子给她。这一等,直等到天光破晓。 夏冬春此时此刻觉得全身上下只有下半身的撕裂是唯一的感觉,她淹没在疼痛的海洋里,仿佛有一把刀刺进身体里,将五脏六腑绞了个天翻地覆,眼前一片昏暗光影交织,耳边如同浸泡在水中,看不清也听不清任何东西。 疼! 太疼了! 郑嬷嬷和周嬷嬷一声又一声劝着夏冬春省些力气,别再大喊,可她全然听不进去,好像只有喊出来的时候,她的疼痛才会少一些。 郑嬷嬷和周嬷嬷急得满头大汗,她们没想孩子会这么大,虽说顺位下来了,但孩子的头却卡住了,两人对视一眼,互相深吸了一口气,一人一边地伸手,极力拉扯宫口,在夏冬春又一次奋起地用力时,她们也猛地同时发力,险之又险地将孩子的头接了出来。 郑嬷嬷收手,顺势将孩子的身子也一并拉了出来,见孩子身子完整,她顾不得擦满头的汗,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哇——哇——” 婴儿的啼哭声响亮地传来,周嬷嬷喜气洋洋地跑出来道喜:“恭喜皇上皇后,夏常在平安产下一个小阿哥!”皇后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地:“赶紧把六阿哥抱过来给本宫和皇上瞧瞧。”
郑嬷嬷给孩子包好了襁褓,抱出来给皇上皇后看。 看着婴儿稚嫩的脸,皇上也是露出了笑容:“赏!都赏!六阿哥生得壮实,哭得响亮,又生在大年初一,是个顶有福气的孩子。皇后照顾夏常在小半年也实在是辛苦了,景仁宫上下各赏一个月的俸禄,接生的宫人多赏两个月的俸禄,其余封赏皇后看着办吧。”
皇后等了半年,终于等到了梦寐以求的皇子,脸上是掩盖不住的笑意:“是。郑嬷嬷和周嬷嬷今夜辛苦,各赏二十里两银子,其余人再额外加赏十两银子,剪秋,这笔钱从本宫的私账上走,不必走内务府的银钱。”
剪秋欢欢喜喜地应是。 安陵容等了一会儿,才问道:“夏常在如何了?”
周嬷嬷回道:“夏常在产后力竭,正躺着休息呢。”
命是保住了,就是日后怕是再难争宠了。
安陵容悄悄看了一眼皇后,只见她面色无常地向皇上提及夏冬春怀孕的辛劳,为她求得了贵人的位分,细枝末节无可挑剔,可安陵容却怎么也放不下心来,隐隐的,她有股不好的预感。 就,这么顺利地结束了吗? 似乎有些太顺利了。 安陵容微微皱着眉头,想进去看一眼夏冬春,却是被沈眉庄拦下:“容妹妹,你还怀着孕,产房血腥还是不要进去了,你若真的担心,我替你进去看看。”“容儿,夏贵人既然平安无事,你也该安心了,快些回去歇息。”
皇上也说道,伸手摸了摸安陵容的手,“皇后宫里暖和,你的手都还冰凉起来,快回春禧殿。”
说着,就要让人抬轿送安陵容回去。
安陵容见状,只能先回宫再做打算。 只是,她还没走出几步,霜花就带着哭腔跑出来喊道:“皇上皇后,小主大出血了!”安陵容挣脱开沈眉庄的阻拦,硬是闯了进去,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夹杂着糜烂的恶臭,熏得安陵容当即就呕了出来,沈眉庄急急地扶着她就要出去,却听见床上夏冬春虚弱地喊了一声“容儿”。 “枝枝,我来了。”
安陵容快步上前,伸手握住了夏冬春的手,这一刻,她感受到了心痛。
早在她不知不觉之中,夏冬春已然和她有了诸多的回忆,纵使她闹了几次小性儿,却依然掩埋不了曾经相处过的温馨快乐。安陵容想起那日她去关雎阁找夏冬春,那一声“容儿”清脆响亮,对比眼下,不禁潸然泪下。 “章太医,求你救救她。”或许孕中之人容易感性,安陵容看向章弥,哀声祈求。
章弥神色微变,无奈地摇了摇头:“夏贵人骤然气血枯竭,又逢大出血,已是无力回天。”只是他有些奇怪,刚生完的时候他给夏冬春把脉明明还好,怎么突然就这般?他视线扫了一圈,猛地看到床沿边零星散落着指甲盖大的白色粉末,顿时瞳孔一缩,“这是?”
见章弥神色乍变,安陵容也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抬眸与枫叶撞了个正着,顿时看出枫叶的心虚和慌乱:“你干了什么?!”
“我、我我我……我什么都没干。”
枫叶被安陵容瞪得一个哆嗦,她第一次干这样的事情,本就心慌得不行,被安陵容这么呵斥厉问,吓得面无人色,脚一软瘫在地上,一包粉末从她的袖口掉出来,撒了一地。
章弥忙上前用手指捻了些许放在鼻尖嗅了嗅,登时脸色大变,看了安陵容一眼,而后起身到外间给皇上和皇后回话,声音清晰地传进来:“回皇上皇后,此粉名为血枯,能顺着肌理渗进人体,夏贵人刚生产,本就气血亏虚,用此药粉,非但不能止血,还会造成产妇气血枯竭,不出半刻钟人就会没了。”安陵容心头震颤,看着枫叶被沈眉庄叫人拿下押了出去,半晌说不出话来。 “容儿……”夏冬春自然也听清了一些,她拼尽最后的力气,双手抓住安陵容的手,面色凄凉。若是说,在圆明园落英殿的时候像在坐牢房,那待在这景仁宫的偏殿就如同身处炼狱,濒死的最后一刻,夏冬春悔恨如潮水一般涌来,她已经没有活路了,但至少要保住她的孩子。她泪如雨下,哀声祈求,“容儿,我的孩子……求你,求你一定要保护她……” 生命在不断流逝,夏冬春拼了命地睁大眼睛:“就看在、我们曾……要好的份上……求你……”没得到安陵容的答应,她怎么也不肯闭上眼睛。 “好。”
安陵容颤抖着开口,眼泪簌簌往下掉,“我定护他周全。”
“多……谢……”夏冬春深吸一口气,重重地躺回了床上,睁大的眼睛缓缓闭上,这口气长长地舒完,再没有了呼吸。 安陵容只觉得滔天的疲惫,手脚都有些发软,幸好沈眉庄及时进来扶住了她,心有不忍地看了一眼夏冬春,赶紧扶着安陵容出去了。 殿外,枫叶被打得半死,只咬定了自己一时糊涂,怎么也不肯多说别的,又有皇后相劝,皇上看着刚出生的六阿哥,慢慢平息了怒火,下令将枫叶杖毙,以贵人之礼厚葬夏冬春,便没了下文。见安陵容神色凄惶地走出来,皇上不由分说地决定今晚要去春禧殿。 皇后得了皇子正高兴,再加上夏冬春的后事也要一一料理,便也没有太在意皇上留宿春禧殿的事情。 踏出景仁宫的那一瞬,安陵容紧绷的神经顿时断裂,她眼一翻,狠狠地晕了过去。 梦里,安陵容恍惚回到了前世,皇后在她周围张开一张密实的网,无论她怎么逃、怎么跑,都离不开皇后的手掌心,就像如来佛的五指山一般,不论到哪儿她都被困在牢笼里。这个女人,心思缜密、手段毒辣,潜伏后宫多年,不显山不露水,慈悲面下是一颗毒蛇心,她操控全盘,胜券在握,只需要轻轻拨弄一下,就能赢得盆满钵满。 这一局,皇后赢得不费吹灰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