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个孩子,皇上眼中划过一抹不忍,语气也不由地缓了三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也曾有过孩子,历经丧子之痛,怎么能忍心再加诸在莞嫔身上。就算你无心伤害莞嫔腹中之子,这个孩子也是因为你而没了,你难辞其咎。”
皇上哽咽了一声,转而眼眸凌厉起来:“华贵妃年氏,骄纵无度,藐视君威,欺瞒假孕在前,残害皇嗣在后,罪孽滔滔,难以饶恕,即日起,褫夺封号,废除贵妃之位,降为贵人,禁足翊坤宫,无诏不得出宫、不得探视。”
年世兰呆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花容失色地痛哭:“皇上,世兰冤枉!假孕之事臣妾丝毫不知情啊,臣妾也是被人诬陷的!”
她跪着往前挪了两步,伸手试图抓住皇上的衣角,一边哭一边说,“莞嫔恃宠而骄,凌辱臣妾,因不满她处事嚣张,臣妾才想稍稍惩戒她一番。听闻那年侧福晋跪了两个时辰才小月的,臣妾想着莞嫔已过三个月,胎像稳固,才以为跪上半个时辰不打紧,臣妾从未想过要害莞嫔的孩子啊。”
“侧福晋当日是对纯元皇后大不敬,纯元皇后才罚她下跪认错,更何况纯元皇后当时丝毫不知侧福晋已经身怀有孕,当属无心之失。纯元仁慈,为此事自责不已,才伤及自身以致难产血崩。”
不说还好,说到这个,皇上就更生气了,“而你!你明知道莞嫔怀有龙胎还强行责罚,事后,还不知悔改。贱妇!如何敢和纯元相提并论!”
站在一旁的皇后脸色难看到极点,在皇上说到纯元皇后“难产血崩”时,一度脸上的表情支撑不住,颧骨处肌肉不断耸动,幸好没人察觉。 年世兰被皇上吼得全身一震,满目哀伤地淌着眼泪:“皇上……” “年贵人,你太糊涂了,枉费皇上对你的信任。”
皇后却在此刻出言打断,转而看向皇上,“皇上,此事可要告知太后?”
安陵容坐在一旁,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的年世兰,又看了眼盛怒的皇上,和借着沈眉庄的手强撑着身子半坐起来的甄嬛,眼眸微微沉下来。只是褫夺封号,降为贵人,看来皇上对年世兰还是留有余地的。 皇上低垂着头,再不看年世兰一眼,只沉沉说道:“富察贵人的孩子没了,太后本就伤心,如今又病着,未免雪上加霜,就别再提了吧。至于年贵人的事情要怎么和太后说,你看着办吧。”
“是,太后那边,臣妾定会安排好一切,请皇上放心。”
皇后心里落定了主意,缓声说道。
事已落定,年世兰还要再说:“皇上,臣妾无心之失,皇上真的要如此绝情吗?”皇上抬眸看过来,只见年世兰粉黛未施,如此哭来更显楚楚动人,是他从未见过的娇弱与狼狈,犹如被风雨摧残过的芍药,带着湿漉漉的美。可他无心欣赏,只觉得她面目可憎。 皇上不明白,当年那个明艳动人的年世兰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皇上,曹贵人求见。”
没等皇上再开口,苏培盛却是进来通传道,“她说有极其要紧的事情要告知皇上。”
皇上抬手一挥:“让她进来。”
年世兰没由来地心头一跳,一股强烈的不安在心头蔓延开来。 曹琴默缓步走进来,在周楠身旁跪下,对着皇上皇后深深拜了一礼,抬头看了一眼年世兰,脸上露出一抹赴死般的决绝之色:“臣妾要告发华贵妃,戕害嫔妃,贪污受贿,并且意图偷胎换子!”
“你个贱人,胡说八道什么?!”
年世兰勃然大怒,惊怒之下暗藏着恐惧。她没想到曹琴默居然会在背叛她,这时候反水咬她一口无异于落井下石,若真的让曹琴默将事情全盘托出,她年世兰恐怕再无翻身之日。
“按住她。”皇上心里已然有数,抬手让侍卫将年世兰死死按住,锐利的眼眸直直看向曹琴默,“你继续说。”
曹琴默对着年世兰瑟缩了一下,深深呼吸了两下才鼓起勇气说道:“臣妾告年氏,其罪一,残害碧答应。以牵机之毒指使她构陷莞嫔,污蔑她在温宜公主的马蹄羹里下木薯粉来毒害公主,并在事情败露后恼羞成怒,将碧答应毒杀。其罪二,借买卖官位收受贿赂。其手下周宁海与外臣私交甚密,常常代为传达宫外求官之人的诉求,年氏将朝中官职明码标价,并将名单私下送出宫给年将军,由他来举荐,若顺利得官,另会有贿款送到翊坤宫,受贿不下百万两。”
年世兰的脸在曹琴默的指控中一寸寸白了下去,然而曹琴默话锋一转,说起了莫须有的罪名:“其罪三,借假孕脱罪,意图偷盗莞嫔之子。上月,年氏卖官之事不小心被贞常在撞见,她灭口不成就假借有孕为自己脱罪,后骑虎难下,与臣妾商议该如何是好,臣妾得知她是假孕时吓坏了,只想快点将此事告知皇上皇后,可是年氏用公主来威胁臣妾,如若不从,便要杀了臣妾和公主。”
曹琴默声音颤抖中带着无奈,眼中含泪,声音发颤:“彼时臣妾正抱着公主,公主吓得当场大哭,臣妾害怕极了,只能暂且答应。可是年氏竟然想到要抢走莞嫔的孩子来做自己的孩子,谋划着让自己和莞嫔同一天发动,再从宫外寻一死胎替换掉莞嫔的孩子,如此,既能让莞嫔失宠,又能圆了自己假孕的谎话,还能为自己谋得一个皇子,一举三得。”
“曹琴默!你这个贱人!本宫何曾谋划过?!”
年世兰惊得瞪大了眼睛,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挣脱了侍卫的钳制,狠狠扇了曹琴默一巴掌。
曹琴默泪流满面,全然不做抵抗,顺势摔倒在地,额头磕在柱上,顿时血流如注。 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敬妃赶紧走上前护在安陵容身前,慌声道:“皇上皇后,年贵人胆大包天,戕害嫔妃、谋划皇嗣,种种罪状实在骇人听闻。”“怪道她平日爱好奢华,翊坤宫花银子就像流水一般,原本以为是年家私下接济的她,没想到她竟然敢私受贿赂。”
沈眉庄也说道,“皇上,若不严惩,日后这宫里便没有纲纪法度可言了。”
皇后厉声斥骂,让人武力镇压住年世兰,再让周楠去瞧曹琴默的伤势。 年世兰看着一圈,只觉得各个面如鬼魅,谁都想要至她于死地,她忍不住凄凉冷笑:“曹琴默,你与本宫沆瀣一气,告发了本宫,难道你自己就能全身而退不成?”
她转头看向皇上,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皇上,若臣妾有罪,曹琴默亦是同谋!捧杀甄玉隐是她出的主意,买卖官位她也有欺瞒之罪!还有,还有丽嫔疯癫,也是她的手笔!”
曹琴默似是早就料到了年世兰此举,闻言只是闭着眼任眼泪落下,拒绝了周楠的包扎,满头是血地重重磕在地上:“臣妾自知罪孽深重,年氏屡屡用公主的性命安危做要挟,逼得臣妾不得不听命于她,为她谋划,尤其是在端妃娘娘成为公主的养母之后,她便对公主越发厌恶起来。臣妾从来都没有害过人性命,只是苦于年氏当年权势滔天,无力反抗。”
她悲戚不已,“今日莞嫔遭难,她的计划也随之夭折,便顺势小产,也想借此博得皇上怜惜,脱罪一二。”
安陵容凝眸,看着曹琴默一番装腔作势,缓缓开口助推了一把:“如此说来,年贵人说自己从未想过要害莞姐姐的孩子,倒是一句真心话。”
年世兰猛地一个激灵,回神过来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抬头看见皇上沉黑如夜的眼眸,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她是疯了吗?居然当着皇上的面说这样的话,这不是上赶着承认自己做了这些事情吗?她怎么就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了呢? 皇上却不再看她,只是冲着曹琴默发问:“你既早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为什么等到今日才说?”
曹琴默哭着回道:“皇上恕罪,臣妾实在是不敢。昔日年氏跋扈,已经害了不少人,在其威势之下,臣妾只能三缄其口,以保全自身和公主。只是今日之事牵扯皇嗣,臣妾怜惜莞嫔丧子之痛,又听闻年氏百般狡辩,实在良心难安,故冒死告发。”
她哭得身体都在颤抖,“好在端妃娘娘疼爱温宜,臣妾今日便是死了,也安心了。”
安陵容抬眸看向皇上,缓缓说道:“皇上,曹贵人慈母心肠,也是被人逼迫,身不由己。如今温宜公主年龄尚小,纵使有端妃娘娘疼爱,终究不敌生母,更何况,端妃娘娘身子弱,也难以照顾公主周全。还请皇上看在公主的份上,对曹姐姐从轻发落吧。”
皇上看了安陵容一眼,神色微微松了三分,挥手让曹琴默退下:“曹贵人暂时关押皇后宫中,此事,等皇后审问过周宁海等人后再行商议。凡是和年氏有来往的宫人,你都要一一查清楚,形迹可疑的一律杖。”
他抬头看向皇后,而后看向失魂落魄瘫坐在地上的年世兰,冷声道,“年氏,降为答应,禁足翊坤宫,永世不得出。”
说完,不愿再多说半个字,抬手吩咐侍卫:“押下去。”
“皇上……”年世兰被不由分说地架着拖了出去。 至此,尘埃落定。 “夜深露重,你先回去。”
皇上看着安陵容说道,“惠嫔,你亲自送容贵人回春禧殿。”
察觉到皇上是想和甄嬛单独聊聊,在安陵容和沈眉庄离开之后,皇后和敬妃也托辞离开。在路过东配殿时,皇后悄然看了一眼尚未熄灯的窗户,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同剪秋交代了一句后才缓步离开。 回到春禧殿,沈眉庄还在说年世兰今晚自投罗网之事:“若不是她自己说的,恐怕今晚未必就能定罪。”
说完,她又觉得奇怪,“只是,今日曹贵人为何会突然背叛华妃?她不是一向对华妃忠心耿耿的吗?还有,曹贵人一来,华妃怎么就连连说错话?她不是这般蠢笨之人啊,容儿,是不是你又做了什么?”
安陵容却是浅浅一笑,拉着沈眉庄坐下:“姐姐别急,听我慢慢说来。早在去年年底,曹琴默就已经背叛了华妃,此人心机颇深,又自私自利,在知道年世兰已经是个空架子后就忙不迭地另找高枝,我不过是给她提了个醒罢了,最重要的棋子总要在最关键的时候发挥作用才行。”
她给沈眉庄倒了杯茶,“一个月前,年世兰上奏有孕,曹琴默曾过来想我求问,我与她解惑后,送了她一盒百花露,在最底下压了一小包的失魂香。”
“失魂香!”
沈眉庄恍然,看着安陵容脸上挂着的笑意,明白了过来,“今日曹贵人身上怕也带了失魂香,所以她一来,年世兰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行,自投罗网了。”
她看着安陵容沉静的侧脸,只觉得看不透她。
如此心计,便是曹琴默也难以与容儿匹敌,当真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