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嫔娘娘,您赶紧起来吧,奴婢不会说出去的。”
翠果眼瞅着齐妃走远,便想扶甄嬛起身。
甄嬛被晒得有些晃神,却仍高高地仰着头,并未起身。她看向冷宫的方向,声音沙哑地开口:“翠果,前面是冷宫吧?年答应呢?”“年答应在冷宫好好的呀。”
翠果不明所以地回答道。
“是啊,都好好的。”甄嬛眼圈干涩,几乎要将眼泪都流干了。
在她身后的角门后面,安陵容定定地看着甄嬛挺直的背脊,不知站了多久。 “小主,要不我们回宫吧。”莳萝站在安陵容身旁,劝道,又看看跪在不远处的甄嬛,“您这么守着莞嫔,她也不知道啊。”
安陵容轻轻摇了摇头:“我不去见她,是因为知道姐姐自尊自重,必定不愿让我看到她如今狼狈不堪的模样。我在这里守着她,是为了告诉宫里的人,莞嫔并不是孤身一人,任谁都不能轻慢她。姐姐处境艰难,我不能不管她。”
莳萝扶着安陵容,又看了眼她扶着肚子的手,只能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沉默地陪在她身边。 夏日的天总是特别长,即便是过了酉时,天边依旧亮堂堂的。 一个时辰刚到,翠果就赶紧扶着甄嬛站起来,看了看自己被推开的手,翠果一脸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甄嬛扶着膝盖一步一踉跄地走远,慢慢走进阳光里。 安陵容长长地吐了口气,扶着莳萝的手,脚下发软地回了春禧殿。 “嬛儿这几日总向内务府要东西,一应能给的,我都让姜忠敏给她了,昨日我去瞧她,见她正用珍珠粉敷面,便知道是你的手艺。”
沈眉庄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对着安陵容说道,“眼见着她终于肯打扮自己了,我也就安心了。”
安陵容噙着三分冷笑,说道:“倒是要感谢一下齐妃娘娘和富察贵人,若非她们刁难,莞姐姐恐怕还没这么快醒悟过来。”
“那两位惯是欺软怕硬的主儿,等我将此事告知皇上再来算这笔账。”
沈眉庄协理六宫也有大半年了,慢慢的也显出几分权高为重的气势来,说完这事儿后,又对安陵容说道,“算算日子,你也快要临盆了,可都准备好了?”
安陵容点头:“芬若姑姑都安排妥当了,赵姨娘每日晨起都会用滚水烧一遍生产时所需的东西,就怕哪天我发动了来不及。”
说起这个,她忍不住笑,“足月之后,翠音莳萝都豆蔻每日都绷着神经,我打个喷嚏她们都能急得跳起来,我都替她们累得慌。”
“还说嘴呢,生孩子是天大的事,再紧张都不为过。”
沈眉庄嗔笑着拍了她一下,叮嘱道,“我听宫里嬷嬷说,生产时千万不要大喊大叫,免得泄了力气,从发动到孩子落地,这中间少不得要好几个时辰,可得省着点力气。”
“嗯,我记下了。”
安陵容郑重点头。
“说起你的那位姨娘,我瞧着倒是不错的,至少对你是全心爱护。”沈眉庄说起赵萱来,“每次我来,总是瞧见她忙活这忙活那的,便是闲下来了,眼睛也总是跟着你,生怕你磕着碰着了。她非你生母,却如此看重你,当真是难得。”
“是啊。有时候我都会觉得,她是我娘。”
安陵容想起赵萱对她的关切,喃喃说道。
沈眉庄没听清,正想问一句,忽见采月进来回禀:“小主,冷宫走水了。”安陵容蓦地抬头看了一眼沈眉庄,见她没有丝毫慌张,便知她对此事早已了然于胸,不禁笑道:“马上就要中秋了,她倒是迫不及待。”
“是啊。”
沈眉庄起身,“我少不得要过去看看,你好好歇着吧。”
安陵容送走沈眉庄,才准备回榻上坐着,忽然感觉身下一阵热流涌出,低头一看,竟是哗啦啦流了一地的水,正发愣时,耳边猛地响起脸盆落地的声音,只见赵萱一脸惊恐地看着她,随即扯着嗓子大喊起来:“芬若!翠音!莳萝豆蔻!快快快!小主要生了!”
平地一声惊雷响,整个春禧殿都惊动了。 “小印子,快去请太医!翠音,赶紧带人去烧水!莳萝去通知皇上,豆蔻扶小主进屋躺下!”
芬若一连声地下指令,又让沁儿去叫稳婆,沫儿去拿今早用滚水烧过一遍的东西。
赵萱却是开口说道:“小主不能躺着,若是还不觉着很疼,最好再多走两步,让胎落下来一点,等下好生一些。我去煮鸡汤面,小主等下吃了,蓄蓄力气。”“这都要生了,还走什么,该要好好躺着保存体力才是。”
芬若急得满头大汗,看着安陵容高高隆起的肚子,恍惚间想起了纯元,一时语气有些冲,“赵氏,你可别害了小主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赵萱一噎,正气急时,两个稳婆收拾妥当跑了出来,其中一个开口说道:“赵姨娘说得在理,临产了是要多走两步,有利于摆正胎位,让胎儿头正对着下方,生得时候能省好些力气。等小主开始一阵阵疼得厉害的时候,再躺下来也不迟。”
芬若闻言倒是松了口气,对着赵萱道了声歉。 “无妨,你也是担心小主的安危才会如此。”
赵萱并不多计较,将安陵容交给稳婆后,急忙忙地去了小厨房。
皇上正在养心殿和众大臣议事,为着年羹尧身穿黄马褂去看守城门一事大发雷霆,闻听安陵容发动,急忙摆驾春禧殿。 皇上赶到时,太后和皇后都已经在了。 “皇上,容贵人是第一胎,生产没那么快,不如皇上先回养心殿歇息,等龙胎落地了,臣妾再让人去通知皇上。”皇后看着皇上眼下一圈的乌青,顿时心疼不已,“皇上连日忙于朝政,已经三四天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
皇上心里正烦躁着,对皇后的话充耳不闻:“朕在这里等着。”
皇后抿了抿嘴角,转而对太后说道:“太后身子尚未好全,还是先回寿康宫吧,臣妾在这里守着就行。”
“皇后,你与其在这里守着,不如去看看冷宫的火扑灭了没有,这里有哀家和皇帝在就行。”
太后冷眼看着皇后,似是要看穿她那虚伪的面具一般,“哀家怕惠嫔一个人会忙不过来。”
皇后脸皮微微抽动了一下,俯身应是。 “冷宫失火,什么时候的事?”
皇上抬头看过来,眉头紧紧皱起,“可有烧到年答应的宫殿?”
皇后温声说道:“就在容贵人发动之前烧起来的,惠嫔方才让人回来传话,说是从前的丽嫔见着了年答应,不知怎么的起了争执,打翻了药罐,滚烫的炭火点着了堆在旁边的干稻草,这才烧起来。火势迅猛,到现在都还没扑灭,惠嫔已经调了内务府的人过去了。”
皇上眉头紧锁,急躁地甩了甩手里的珠串。 皇后打量了一眼,揣摩着皇上的心思开口说道:“皇上,臣妾想为年答应求个情。她这两个月来,日日在冷宫思过忏悔,想必已经真心悔过了,她病得厉害,如今又烧了宫殿,皇上不如恩准她出冷宫养病?”
“也好,就让她回翊坤宫好好养着。”
皇上立时说道,“还是答应的位分,禁足就免了吧,她病着,想来也不会随意外出。”
“是。”
皇后俯身一礼,“既如此,那臣妾便先去冷宫,这里就交由皇额娘和皇上费心了。”
注意到皇后称呼的变化,太后心里突的一跳,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在心头弥漫开来。 时间煎熬地过了两个时辰,春禧殿里忙成一团,章弥带着温实初周楠和太医院擅长妇产之事的太医尽数候在寝殿外。 “太后万福金安,皇上万福金安。”
甄嬛裹挟着香火烟气匆匆赶来。
许久不见甄嬛,皇上晃神了一瞬,还是太后开口问道:“可是从宝华殿而来?”甄嬛点头:“是,臣妾听闻容妹妹生产,自知帮不上什么忙,就紧赶着去宝华殿祈福,又为她求了平安符来,希望容妹妹能一切顺利。”
“你有心了,赶紧进去看看吧。”
太后赞许地点了点头,挥手让她进去。
甄嬛这才急匆匆地走进寝殿。 寝殿内,安陵容忍着一阵又一阵的剧痛,从一开始的每隔一柱香的时间痛一次,到现在每隔几个呼吸就痛一次,她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痛出声来,汗水迷失了她的视线,唇齿间似乎有淡淡的血腥气。 “容儿,我来了。”恍惚间,安陵容似乎听见了甄嬛的声音,紧接着,她手里就被塞进了一个东西,她吃力地睁开眼,朦胧地看见了甄嬛的脸:“姐姐……” “这是我一早就为你求得的平安符,方才去宝华殿给你开了光,法师说,这会儿最是有用。”
甄嬛看着安陵容受了大苦的模样,忍不住心疼地掉眼泪,“我还给你上香祈福了,你别怕,一定会平平安安。”
安陵容点头,用力地握住了甄嬛的手。 夜幕降临,秋风乍起,冷宫的火烧了整整三个时辰才被扑灭。 年世兰所住的宫殿彻底被烧成了一片废墟,皇后传了皇上的旨意,让人送她回翊坤宫,又吩咐了沈眉庄留下善后。临走前,皇后回头看了眼被风吹散的滚滚黑烟,垂眸掩去了眼底阴狠毒辣的暗芒。 安陵容在夜半时分才堪堪开全产道,稳婆按着章程开始指挥她呼吸用力,可是安陵容却觉得自己渐渐没了力气。 “姐姐,我好累啊……”安陵容连握住甄嬛手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容儿!”
甄嬛大惊失色,高声喊着太医,“章太医!”
章弥跪在殿外,猛地一个激灵,让稳婆细细将安陵容的症状说来,又对症调配了药方,赶紧送去给安陵容服下。 喝了药,安陵容稍稍恢复了一些力气,才用力了几下,就又没了力气,如此反复三次,就连最迟钝的豆蔻都察觉到了不对。 芬若看着几近昏迷的安陵容,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眼前的这一幕似乎要和多年前纯元皇后生产时的模样融为一体,她脚下踉跄了一下,跌跌撞撞地跑到殿外,跪请皇上太后:“太后,皇上,容贵人不好了,还请允准太医入内诊脉!”
皇上惊得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被太后急忙拉住,转而吩咐:“让章弥进去。”
芬若得了懿旨,忙不迭地去请章弥。 顾不得礼数,章弥起身入殿诊脉,不过片刻他就满脸震惊地出来向太后和皇上回话:“容贵人这是被下了药,若微臣没有猜错的话,一味是软筋散,一味是活血散,两相结合下,容贵人不仅使不上力气,更有血崩的风险,一旦腹内大出血,便是母子俱亡、一尸两命了!”
“大胆!”
皇上勃然大怒,猛地将手里的珠串摔在了地上,“是谁!胆敢谋害皇嗣嫔妃!”
他重重地喘了口气,“苏培盛,马上给朕查清楚!”
太后也震惊在原地:“竹息,马上彻查容贵人寝殿里的所有人,但凡有手脚不干净的,马上扣下!”
寝殿里,甄嬛也得了消息,立刻打量起殿内的人来。 莳萝豆蔻是安陵容的心腹,芬若是皇上亲自派过来的,这三人绝无可能。两个稳婆是沈眉庄亲自挑选的,身家性命都握在沈家,也是断断不敢的。 剩下的,宫里按例分派的沁儿和沫儿,御膳房出身的翠音,还有安家来的赵萱,都有可能是内鬼。 到底是谁? 甄嬛在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平日里这几人的表现,最后落定在满脸焦急的赵萱身上。 忽的,赵萱跳了起来:“我知道了!是这风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