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不投诚,将此事坦白地告诉安陵容,那就相当于将自己最大的弱点暴露给了她,以后哪怕斗倒了皇后,也会被安陵容吃得死死的,但含糊其辞地试探安陵容,以她的聪慧,必定知道事情有古怪,查证后知道这件事情,只会对自己忌惮更甚。
可是投诚于皇后,敏嫔更不乐意,看看齐妃、贞嫔、祺嫔和瑾贵人就知道,在皇后手下该有多压抑。 齐妃是跟着皇后最长久的老人了,到头来却连自己的孩子都留不住。贞嫔虽说得宠,但每次侍寝后她都会被逼着喝避子汤,她除了唯命是从,半点法子都没有。祺嫔自从伤了脸,皇后连正眼都不多看她一眼,直到她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才又拉了她一把。瑾贵人就更惨了,佟家失势后,她就彻底成了隐形人,在永和宫里过得还不如一条狗。 这一局,无论怎么样都是死局。 敏嫔心里是如何的天人交战,皇后并没有兴趣,她向来不管手下的人用何种手段得宠,只要有用就行,她拿捏着她们的短处,才能用起来得心应手。 皇后一转眸,又看向了玉贵人,笑得温和又可亲:“玉贵人,你和你姐姐长得并不怎么相像,也只有眉眼间的神韵有些许相似。敦肃贵妃的风姿果真是无人能及,便是她亲妹妹也难以超越。”玉贵人比皇后想象中的要镇定得多,她冷冷看着皇后,嗤笑一声,正想说话,皇后却又开了口。 “不为你的好姐妹考虑考虑吗?”
皇后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你欺上瞒下,遮掩自己曾是年家人的事实,蓄意靠近皇上,你以为本宫当真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吗?”
皇后满意地看着玉贵人也灰败下去的脸色,不紧不慢地起身:“好了,回去吧,本宫给你们三天的时间,三天后若还没有音讯,本宫可就不等你们了。”
敏嫔脚下发软,几乎是被玉贵人半抱半拖着离开景仁宫,她们一走,皇后就沉下了脸,吩咐剪秋道:“这几天给我看紧了景仁宫,看看到底是谁在给未央宫传消息。”
“是。”
剪秋知道皇后这是在引蛇出洞,不敢有半丝懈怠,肃着脸应道。
皇后这才松下脸来,正打算更衣就寝,却见江福海神色慌张地走进来:“娘娘,皇上在延禧宫突发高热,现下昏迷不醒。”“什么?!”
皇上在延禧宫骤然病倒,方淳意难辞其咎,当下就被禁足看押了起来。 “皇帝已经移去养心殿了吗?”
太后召来苏培盛问话,难掩焦急担忧,“现下都是谁在伺候?”
“已经安排了嫔妃和众亲王轮流侍疾了。”
苏培盛回道。
太后想了想,道:“侍疾的嫔妃无需多,尤其不要妖媚的。”她特意点了贞嫔祺嫔敏嫔玉贵人这几个人,而后说道,“就皇后、贵妃、齐妃敬妃,还有惠妃,就可以了。”
苏培盛忙应下。 安排好侍疾的人,太后这才问起皇上的病因:“太医看了皇帝的病,怎么说?”
“太医说,皇上脉象虚浮,操劳过度。”
苏培盛垂手回道,“怡亲王骤然去了,皇上沉痛不已,没天没夜地在养心殿处理政务,有时候连饭也吃不上两口,不是见大臣,就是批折子。不过不知为什么,皇上这两天总是闷闷的,昨日去未央宫的时候还好好的,等出来的时候就又不高兴了。”
太后也觉得有些奇怪,微微皱眉,问了句这几日侍寝都有谁。 “多半是敏嫔娘娘和贞嫔娘娘,要不就是祺嫔娘娘和玉贵人。”
苏培盛老老实实地回道,“不过侍寝的日子也不多,太后您若是不相信,可以去查一下敬事房的记档。”
“事情发生在延禧宫,总和贞嫔脱不了干系。”
太后摆了摆手,轻叹了一口气,“可是皇帝这两天总是闷闷的是怎么回事?尤其是去了贵妃那儿后,还是不高兴。”
她喃喃自语,忽抬头问道,“昨儿是什么日子?”
苏培盛想了一想:“回太后,昨儿是四月十七。”
太后更想不明白了,皱眉低语:“有何不妥?”
芳若眉心一跳,躬身回道:“昨儿是废妃莞嫔的生辰。”
犹如一双手拨开了眼前的云雾,太后骤然明白了过来:“难怪,昨儿怕是皇帝和贵妃说话,提起了这件事情。”
她抿了抿嘴角,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么说,就不干贞嫔的事。”
复又叹了口气,“哀家原以为他放下了,原来如此。”
殿内的空气沉寂了一瞬,太后抬起头对着苏培盛说道:“去告诉贞嫔宽心。”
她欲起身,一旁的竹息忙上前扶住她,“陪哀家去看看皇帝。”
终究是母子连心。 皇上病了,太后放下此前种种,顾不得自己身子尚未痊愈,强撑着来了养心殿。一进殿,众人皆在,恒亲王、果郡王、慎贝勒候在偏殿,皇后齐妃敬妃和安陵容、沈眉庄立在床前伺候,见太后来了,俱是起身迎驾。 太后叫了起身,缓步走到床前:“皇帝可有苏醒的迹象?”
“还没有。”
沈眉庄扶着太后在床边坐下,低声说道,“太医说,皇上是高热虚弱,苏醒还得要些时辰。”
只见皇上面上潮红还未褪去,躺在床上,是太后从未见过的虚弱。她不由地一阵心疼,接过沈眉庄手里的药亲自喂他:“这些日子,皇帝啊,他真是太任性了。”
她眼底泛起一层薄泪,这声任性说的是皇上,也说的是自己,“哀家知道他心里苦,也知道他不是个轻易失度的人,可是皇帝太不爱惜自己了。”
“想是这两个月事情都堆到了一起,皇上劳心劳力,这才操劳过度了。”
皇后在一旁说道,眼睛忧心忡忡地看着皇上。
“太后一定要珍重自身,千万别再伤了自己的身子。”果郡王也在一旁劝道。
太后略坐了一阵,瞧着皇上这一病虽来势汹汹却并不凶险,便放下心来:“这儿你们好好看照着,每过两个时辰,让人回报哀家一次。让皇帝静静地躺着,别让人吵扰。”众人皆应是,果郡王又多说了一句:“朝政上的事自会有人料理,太后安心吧。”
太后点了点头,看向安陵容和沈眉庄:“那哀家就先回去了,你们俩多陪陪皇帝。”
“是。”
安陵容和沈眉庄异口同声道,与众人一道恭送太后。
“嬛嬛……” 床榻上,忽然传来一声模糊的低喃声,众人的动作皆是一顿,靠的近些的安陵容、沈眉庄和果郡王都听清楚了,脸上都露出了几丝异样的表情,但又齐齐掩饰了过去。 三人不由自主地飞快对视了一眼,在太后回头问起时,果郡王便站出来回道:“皇兄想念皇嫂了,方才唤了她的名字。”太后垂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些年,皇帝放不下的难道就你皇嫂一个?”
她还以为,在皇帝心里,甄嬛的位置已经远超过了纯元,却没想到,在他最脆弱无助的时候,心里念想着的还是纯元,若是如此,她宁愿是甄嬛,好歹能证明皇帝不是长情之人,“这情深义重是帝王家不该有的,这一点,皇帝就比不过你。”
果郡王嘴角的弧度微微一顿,对上太后意味深长的笑容,有些仓皇地垂了下眼眸,不自然地笑笑,便是这一笑,让安陵容看出了些许异常。 安陵容微微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果郡王。 他的笑容里,带着隐晦的得意与骄傲,还有些许甜蜜和难以察觉的畅快,但回头看向皇上时,眼中又带上了几分警惕和忌惮,他在高兴,却又在害怕,似是冲破了禁锢得到了他想要的,却又因为世俗的束缚而惴惴不安,生怕到头来是大梦一场空。 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醒来的时候,皇上只觉得万分疲惫。 养心殿里静悄悄的,安陵容坐在床头,打扮得很是素简,她笼罩在烛火摇曳的光芒里,面容柔和怜爱,脸上细小的绒毛在光影里细细地跳跃,垂下的眼眸被一簇睫毛遮挡,她恬睡着坐在那里,却一击击中了皇上的心。 他怔怔地看着安陵容,许久回不过神来。 梦里纷乱的画面骤然消散,当下这一幕攻破了他最后一丝心防,皇上不由地记起与安陵容的点点滴滴,好像他生命里为数不多温馨时刻总和她有关。软语清唱的夜晚,小扇轻摇的午后,欢喜时恬静的笑颜,愁绪时揉按的手指,无数次为他洗手作羹汤,一次又一次为他开解心结…… 容儿,世间浩荡,朕心安处,唯有你。 安陵容头一点,猛地惊醒过来。 她抬头看了一圈,又低头看了看不曾有半似苏醒迹象的皇上,她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脸,让自己清醒了一些,而后伸手探了探皇上的额头,还是觉得有点温热,转身拧了帕子盖在他的额头上,而后端着脸盆朝外走去。 她的脚步很轻,像一只猫儿,皇上闭着眼,听见她吩咐苏培盛换一盆水来,然后又巧手轻脚地走回来。 鼻尖嗅到一丝极淡的香气,不知是用的什么香,闻着却叫人无比舒坦。皇上思绪一点点飞散,再次睡去。 安陵容伸手替皇上捻好被角,微微侧过身,拿出方才莳萝在凝晖堂外截下后送来给她的纸条,只一眼,她便认出了这是甄嬛的字迹,上面写着:“五张机,横纹织就沈郎诗,中心一句无人会,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凭寄相思。”
这是九张机里的第五首,说的是情人间分离两地,借此遥寄相思之情。 安陵容暗道一声果然,眼眸深深,将纸条原封不动地折了回去,对烛遥望许久,她才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你若是过得安好,我便也心安了。”
烛光摇晃了一下,转瞬归于平静。 皇上这一病便是小半个月,皇后越发心焦起来,第十天起,她遣退了安陵容等人,亲自照顾皇上,不眠不休地守在养心殿整整七日,才守得皇上睁开眼睛。 “皇上,你醒了。”
皇后几欲喜极而泣,握着皇上的手连连吩咐剪秋,“快拿杯水来给皇上。”
皇上看着皇后眼下的一圈乌青,心有触动,对着她点了点头:“这阵子,辛苦皇后了。”
皇后眼底含泪,摇头道:“皇上龙体安康,臣妾再辛苦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