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双手提起木剑问道:“孟叔,就这样?”
孟恓只是瞥一眼,漫不经心道:“对,就这样,和站桩一样,两刻钟内尽量不让剑身晃动,如果摇晃了,再加一刻钟,如果再晃,再加一刻钟,如此反复至一个时辰为止。”
陈景仰头看去孟恓,因为朝向日头,眯起眼睛,看不清男人的面容。孟恓走近两步,“你给我记住了,剑如果脱手,你就干脆提剑两个时辰吧。”
声音泛着清冷,有些不近人情,说完在旁边盘腿打起坐来。陈景只得答应一声,他算看出来了,自从练武以来,两个师傅就没了好脾气。“小景,挺住啊,未来的大侠之路就在脚下,我在路的尽头等着你,到时候咱俩一起闯荡江湖,捉鬼拿妖,斩妖除魔,嬉戏人间,街头卖艺,你三我七……”崔英话还没说个痛快,就被董川海揪着耳朵站桩去。“咋啦崔丫?身上劲头挺足啊,再站桩半个时辰呗?”
说的客气,老人话里没一点儿商量余地。“董爷爷,我这会儿手脚还发酸哩,饶了我呗,要不然明儿都没力气去学堂读书了识字,以后连武林秘籍都看不懂,天底下可不就少了一位盖世大侠,这耽误可大了去了。”
女孩的机灵劲都用到偷懒的点子上了。董川海脾气上来,直接开骂,“还盖世大侠,这会儿不努力,你以后顶多是个‘盖屎大侠’,滚过去站桩!”
崔英不敢再顶嘴,病恹恹的面向陈景站定,也起步迈向了自己的大侠之路,只是站桩之余仍不老实,时不时的扮鬼脸。陈景分不出那么多心思去理会她,他现在的心神都系在手中的剑上,按孟叔说的,这木剑两尺有余,重二斤三两,百年桃树芯所制,是他早年游历碰到一个酒鬼道士,酒瘾发作和他换来的,陈景年纪小,手也小,这把单手剑,如今的他双手拿起更合适。果然开头万事难,一刻钟不到,剑身就抖动了。陈景悲愤想着,一个时辰看来是逃不过去了,对于提剑一个时辰,有站桩做打底,并不会感到太过为难,难的是自己越是集中注意力,反而越是心慌,越是容易让剑身抖动。陈景深呼一口气,让自己放松些许,不再刻意盯着剑身,反而闭上眼睛,反正孟叔没说过不许闭眼。旁边静坐吐纳的孟恓此时睁眼看去,复又闭上眼睛,这小子或许是个倔脾气,倒是不傻。一旁沙漏结束,一个时辰终究是熬过去了。陈景第一次提剑,觉得比站桩两个时辰还要累,半个时辰的时候,感觉剑身重若千钧,尤其是最后一刻钟的时候,男孩额头汗水已经遮盖了眼睛,闭眼已经完全没有作用了,只能咬牙一直死撑着。陈景这会儿已经感觉不到胳膊的存在了,剑之所以没有脱落,大概只是因为下意识握的太紧吧,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站桩还可以来回摆动几下,当然也是董爷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到了也及时纠正,顶多罚站一会儿。对比孟叔的要求,董爷爷算得上是宽宏大度了。时候到了,陈景瘫坐在靠椅上,没什么凄惨的模样,更多是心气和力气都消磨的有些厉害,那把剑还在手上,自己就是想放下也做不到,两手都是僵的,等恢复知觉才好脱手。孟恓走到男孩身旁,随手从他手中扯出木剑扔到了石桌上,而后拉出男孩一只胳膊,让他手臂舒展伸直,并起四根手指,压在男孩胳膊上的反复挤压推拿。“你那点儿小聪明也算是用的得当,剩下的就只是坚持再坚持而已。练剑是有一些取巧的办法,可不会用在现在的你身上的,真要用了,毁了你的大道前路说不上,大道变窄是肯定的。”
孟恓看着男孩有些灰暗的脸色,想起了自己的余下不多的童年往事,会心一笑,自己童年也有如此的时候,都是把想说或不敢说的话赋予面皮。随即拿手揉着男孩脑袋道:“只要不是真正的修道天才,一切修行练武的初始,吃苦还要挨骂,都是人之常情。做错或是做的不够好,往往是他人定义的,先不说对错与否,不管是哪种说辞,你都要坚持住,尤其是练剑,更是要坚持,只有闯过去了,有了淌河、过山的本事之后,你才去想着飞天,只有坚持过去了,回头再看吃过的苦头,不过尔尔。”
陈景小声问道:“孟叔,真的不用急吗?我不怕吃苦,也能坚持,可我怕师父和你们失望,我怕成不了才,更怕坚持不到成才那天。”
孟恓宽慰他道:“修行中人寿数绵长,最不怕的就是等了。既然刚才说了不能用其他的法子,你就老老实实的吃苦头吧,坚持住就是,至于什么狗屁天才不天才的,不重要,什么样的鸟师父教什么鸟样的徒弟,璞玉能雕琢成宝,本来就是锦上添花的功夫,比不得朽木雕刻成才更能安慰人心。”
“所以。”
孟恓板着脸问向男孩,“最重要的是什么?”
“坚持!”
陈景感觉不够,再来一句,“再坚持!”
“对喽。以后坚持不住的时候,想想我说过的话,再回想一下你的回答。好了,以后早中晚每天三次,还是两刻钟至一个时辰不等,坚持一个月再说。”
“好。”
陈景晃着拳头喊话。孟恓脸色急转直下,说翻脸就翻脸,“你小子以后没能说到做到,看老子怎么削你!”
陈景这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教弟子没理由比老董差。”
孟恓说完抹一把鼻子,满脸刚毅的走了。陈景有些绕头。另一边董川海正在教崔妞新花样,站桩的同时开始打拳了。“冲拳发力,冲左拳,拉右手,力量从腿导入腰背,再给予手臂出拳力量,吸气蓄力呼气时咬牙冲拳,站稳不能放松。”
崔英刚开始打拳时嘴里伴随着“呼呼哈哈”喊叫声,然后被董川海拍脑袋上一巴掌,骂道:“净整一些有的没的,花里胡哨,玩呢?”
陈景约莫休息一刻钟,手臂恢复七八成以后也跟着打起拳来,那会儿提剑整个手臂一动不动,这会儿彻底反了过来,也算是一张一弛,感觉还不错。董川海在旁边看着,不断的给他俩重复要旨,纠正动作体位。刚才孟恓的话他自然也听到了,心中也是讶异,孟恓竟然能说出搦朽磨钝的话来,多半是跟着老穆学的,至于最后那两句带着挑衅意味的话,无所谓,看自己本事,也看徒弟。对于小景,他俩都是放心的,这孩子能听进去话,也能改,虽说不是块好料子,但却是个名副其实的好孩子。至于崔丫嘛,就是一头憨壮懒驴,打一下走一步,给吃的再走一步,不管到最后是打残了,还是养肥了,就是跑不快。站桩打拳都能打瞌睡的家伙,董川海都想一脚把她踢到墙根。女孩有天赋是不假,不是说她不好,而是她明明可以更好的。只说勤奋劲头上,明明有小景珠玉在前,你崔丫怎么也得金石在侧吧,她偏给你来个瓦砾在后。像极了茅坑里捞出来的美玉,有多值钱,就有多恶心人。时候一到,崔英收工,做了一个气沉丹田的江湖把式,心满意足道:“今天离大侠又近了一点点。”
董川海听的耳根子疼,也不拿话怼她,反正已经罚过了,由着她自得其乐,不能找蹩脚理由再来罚她一次,得有个拿捏分寸,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行让这个惫懒货练习,容易逼出了逆反心理,这样得小失大,反而不美。等会儿小景肯定扭着她一起写字,差不多每天都是这样,女孩也是半推半就跟着练习,为了应付可能突然远游归来的老穆准备的,以明证确自己并为偷懒,博得一两声夸赞。董川海当然知道这丫头怕什么,怕得只是臆想才存在的“赶出家门”,每次想到这里,董川海又是好笑又是恼火,在这家里,是谁种地做饭给你吃的?地皮盖房给你们住?可自己这个主人家,反而没有那个外来户“强盗”来得更受人敬爱。越想越火大,甩着袖子找点儿酒喝去,背着手去往村西头。“和你说了,撇和捺可以用力,但你不用把吃奶的劲都用出来,只是写字而已,又不是你仇人,干嘛这么狠?以后师父真的给我们买了纸笔,你没用两天纸就用完、笔就用坏,到时候师父生气了怎么办?”
“哎呀,行了行了,我每天打拳很累的好不好,还要时不时陪着董老头下田拔草,放水灌田也要拿我看着,写字不好一些又不是啥大毛病。”
看着小景的越来越垮下来的脸色,赶紧补上一个字,“吧?”
陈景突然想起师父曾经说的话,“那武林秘籍的事?”
没说完女孩就吼他,“我写字是差劲,我认字就行了呀,只是认的没你多而已,明明白白告诉你,别凭这些在我面前得瑟。”
不过吼完过后,女孩撞着男孩肩膀,怪模怪样近乎谄媚的笑道:“小景,以后咱们真找着了武林秘籍,我有不懂的地方,你就教教我呗。大不了,以后街头卖艺咱俩五五分成,实在不行的话,胸口碎大石,我躺地上,你拿锤子,咋样?”
陈景看她笑脸憨傻的可以,面皮哆嗦了两下,赶紧伸出手揉揉,然后扳着女孩的肩膀朝向沙盘,“真要想当大侠,你就得靠自己,哪怕不闯荡江湖,只是去兆安城街头卖艺,你也得靠自己。不说那些远的,就说现在,师父随时都可能回来,想让师父夸你。”
陈景指向沙盘说道:“就得识字练字!”
崔英又打算故伎重施耍死狗,男孩赶紧说道:“以后有了武林秘籍,我会教你,保证不收你钱,至于胸口碎大石,你都豁出去了,我也不想太占你便宜,我少收一分,四六分成就是了。”
崔英点点头,对他的话很是受用,打起几分精神,继续练字受虐。“不说其他的,但就说横平竖直,你是做到了,甚至可以说写得不错。”
“这个字念‘遥’,和‘远’的意思差不多,刚开始写的时候,可以把走字旁分开来写,也更容易理解字体的本意。”
“这个字念‘返’,和‘还’相近,有归来的意思.....”说到这里时,崔英扭头看了看陈景,“小景,你想师父了?”
男孩有些羞赧,硬着头皮答道:“怎么不想啊。虽然师父很厉害,我还是有点儿担心的,师父一天不回来,我就跟着担心一天。”
女孩抓住重点,“师父很厉害?有多厉害啊?”
“别的不说,就凭师父能飞起来,这就很厉害吧。”
男孩说到这里,回想起师父带自己出走老家的情形,一脸憧憬。“可以飞!那不是神仙嘛?”
“师父就是神仙。”
崔英倒是不怀疑他说的话,两人打架归打架,可小景从没骗过自己,一次都没,尤其涉及师父时,女孩更不相信小景会和自己扯谎。崔英遐想飞天的画面,张着嘴吧喃喃道:“以后我也不需要武林秘籍了,我要学神仙秘籍。”
陈景不清楚说破师父的事情是好是坏,他以为崔妞知道,现在才晓得崔妞没见过师父显露神通,不过当下不是两人唠嗑的时候,男孩劝说道:“所以啊,更需要读书识字,争取在师父面前有个好印象,多得几句夸赞,神仙秘籍早晚都会传给你的。”
说完还握紧拳头帮她鼓劲。崔英也是嗯一声,跟着握紧拳头,回头再写字,把剩下的一两分精力都用上了。头顶天空一片云彩挤过来,整个小院落在阴影之中,伴随些许清风,后边的密集厚云还没涌来,天色只是暗淡两分,不耽误外面写字。陈景抬头看向远处,隐约可以看到其中的阵阵雷光,因为太过遥远,传来的都是小声的闷雷,想着肯定要下雨了吧,虽然水田不缺水,但有雨总比没雨强,真要下场大雨,十天半月不用再去灌田看水了,自己有更多光景打拳练剑。董川海提着酒葫芦悠哉悠哉的往回走,有酒万事不愁,本来打算晚上自饮自酌,孟恓这家伙肯定是看不起这浊酒的,不然也算是有个酒虫伴友,不用灵气解酒,喝个胡天海地也不错。就是那狗日的卖酒老黄不爽利,明明说着三斗米换着一葫芦酒,非要挑这挑那的,什么有砂子石子,什么米粒儿有点小,还是陈粮。还装疯卖傻,小本生意,没个赚头,都快把自己说成兆安城地界最可怜的人了,连狗都不如的那种。我这葫芦是大了些,占你点儿便宜怎么了?整个地界谁不知道黄老狗什么德行,脸皮厚如水坝,任你口水四溅,能奈何的了“水坝”?董川海也就是不想太过招摇,吓到别人,最主要是那俩孩子,这才刻意伪装成小老百姓就近买酒,要不然谁稀罕你黄老狗的浊酒,千里之外的大城,老子卯足劲一个时辰的工夫,就能买到好酒。想起那些好酒,再看看腰上的葫芦,心烦。头顶乌盖越来越浓厚,遮住的日头越来越多,老人抬起头,皱眉看向乌云,心里埋怨道:“前天才田里灌水,你咋不早点儿来,雪中送炭不来做,锦上添花倒是不落下。好不容易才让俩孩子学会坚持做那庄稼活儿,尤其是那个惫懒丫头,这一场大雨下来,一连十天半月没大事,她又能把懒毛病带回来了,你可不能坏我好事。”
思定主意,先把酒葫芦解下,拿到手中手腕一翻,葫芦不见踪迹。看向附近山头,没有灰尘翻滚,没有山崩地裂,只有近似毫无烟火气般,转瞬即至。董川海站在地面巡视四周,发现没什么可担心的人事物,不再刻意收敛全身罡气,屈膝一跺脚,地面数丈土地的龟裂蔓延开来,猛然跃起,地面裂痕再次扩展,人像一只弹射的飞箭,直接钻入黑云当中,整个兆安城地界都有轻微震动,附近密林中的飞禽全部惊鸣飞起,疑为天灾。已经游移到兆安城地界上空的乌云,相比起显化外在的雷光阵阵,雷声更是轰轰作响,闷声不断,只是眼瞅着大雨将落,才过两盏茶功夫,云层显得越来越通透。再过盏茶,居然放晴了。山林中,老人瞅瞅胳膊上少了的一截袖口,叹口气到:“老了哦。”
再斜抬头看向稀薄的云层,“心烦哦。”
想起自己的酒葫芦,拿出来喝口酒,“压压惊,压压惊。”
远处孟恓哑然失笑,从起初董川海跃入云层他就注意到了,算是观赏了全程。钻入云层,先出拳打散了“主力后军”,只留下前身,再入其中,用妙到毫颠的拳法,把前身“掏空”成一个空壳,造就了现下疑似“天性”,实是“人为”的情形。小院内的陈景以为必定下雨,紧赶慢赶的教完崔妞写字,瞅着越来越亮的天色,心头有些郁闷,老天爷还真是捉摸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