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江南一座偏僻陡峭的山峰上,几个人在艰难行走着。
“这座山呀,怪石嶙峋,又极为险峻,若不常走,鲜少有人能毫发无损在此间穿行。自几十年前春闲寨被灭,更是人迹罕至,杂草丛生了。大家可都当心点走。”李自得走在前头为众人寻落脚点,嘴上虽说着小心,脚步却不见小心翼翼,似早已对此山布局熟记于心,应是经常来此。 若不是处处提醒后面几人当心脚下,怕大家跟不上,此时的他估计会健步如飞,早该到达目的地了。 “春闲寨?与师父之间发生过什么吗?我从未听师父讲起过。”
白流霜在李自得身后紧赶慢赶地跟着他,身后不远处是落后的陈凌熙,赵忠之在他身后帮衬着。 本来师父无故失踪已叫白流霜觉得心慌意乱,此时捕捉到李自得话中的信息,不由得加了几分注意。 “此次师父失踪可是与春闲寨有莫大关联?可它不是被灭了吗?”
李自得沉吟片刻,道:“那段往事……你师父不愿说,我们更不好多言了。你只须知道春闲寨并非寻常匪寨,几十年前在江湖上也是小有名气的正派,那寨主亦曾是你师父的救命恩人。”
白流霜不解:“匪寨也有正派的吗?”
显然,她的关注点已经被李自得带偏了。 “小意,你要知道,正善邪恶都是对个人而言的。没有一件事是非黑即白的,所以才需要有条例法令来进行界限。匪寨抢劫在法令上自是应受到制裁的,但在前朝时,皇帝老儿不作为,富人横行霸道,官兵仗势欺人,山匪为非作歹,害得民不聊生。那寨主原先也是当官的,空有一身武艺却无处施展,后来被逼无奈,跑到了山上,竟凭着一身好本领当上了大当家,便开始整治风气,劫富济贫。”
李自得讲完,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身后的白流霜,又道,“如此,你认为春闲寨是正是邪,这寨主是善是恶?”
白流霜沉吟不语,李自得站着,她也站着。 一直到身后二人赶上他们,问他们怎的停下脚步时,白流霜才缓缓开口。 “师父常教我要明事理,辨是非,亦曾与我提起江湖上没有明确的规矩,都是一群打抱不平,想要以自己绵薄之力去帮助受困之人的仁侠义士。如今看来,我仍旧没学到师父及您的一半。”
白流霜不仅没有从正面回答李自得的问题,反而还答非所问。 不过李自得知道,白流霜心中已有她自己的答案。 “你方才及笄,又没有闯过江湖,阅历尚浅,你师父教你的不懂倒也正常。你师父也是像你这般年纪就离家闯荡的,他对你的期望大抵也如此。”
李自得边说边转身继续往前走着,似乎与先前并无大变化,可仔细一看却觉那背影沧桑了些许。 赵忠之本欲说些什么,却被陈凌熙扯着衣袖示意噤声,便也不再多言。 “是该好好去闯一闯了……” 呢喃细语被山风吹散,不知带到了谁的耳边。 几人喝得酩酊大醉,一起醉倒在那檀木方桌上。一直到翌日卯时,天微微亮,在日出刚向这大地打下第一缕晨曦时,一人颤动了几下睫毛,而后悠悠转醒。 “怎的又梦回那时候了。”
李自得小声喃喃,又见其他三人还未醒,便轻手轻脚起身洗漱,还找来了几张披风,一一披在三人身上。 虽是春末,但清晨仍是霜寒露重。 “江南三月春仍在,绵雨霏霏却似愁。此遭变动,不知是福是祸——” 李自得叹了口气,站在窗前,似乎在看着白流霜,但仔细一看,眼神却没有对焦,仿佛在越过白流霜看着更遥远的苍穹。 烟雨楼所在的地理位置是极佳的,临江而建,江的对面是一望无垠的田野,再远的地方便是连绵山峦。 因着连这下了几日春雨,远处群山一片白茫茫,看不清真切,仿若这天下大局。 “李伯伯,你醒得好早呀。”
白流霜揉着太阳穴,宿醉使得她的脑壳隐隐作痛,意识仍然有些许混沌。抬起身子,手臂还有些许发麻。见有披风滑落,又见李自得立于一旁,便知是他披的。 白流霜本是随口一说,见不得回应,定睛一看,才知李自得在想事,便不再惊扰,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将披风轻轻披到李自得肩上,便走去洗漱了。 烟雨楼后院是几人的基地,赵忠之更是为几个分别留了房间。 因着那后院是露天的,下雨坐不了那石桌,几人便在茶楼里一醉方休。 “白姑娘,您的信——” 待白流霜洗漱完回到大堂,一个店小二紧赶着来到白流霜跟前。 白流霜接过拆开,一目十行,虽然信中语气云淡风轻,似乎并非大事,但白流霜还是觉得有蹊跷,便即刻上楼与李自得商量。 上楼后,白流霜见李自得仍陷入沉思,便直接摇起他的手,将他从思绪中拉回来。 “小意,你醒了呀?”
李自得道。
“嗯,先前醒过来的时候见李伯在想事便没打扰,只是刚刚我收到寨里寄来的信。往日他们都很自觉这几日不打搅我,有什么事都等我回去商议。此次特地写信过来,不寻常,我这才打扰您。”白流霜面露歉意。
“无碍,把信给我看看。”李自得边说边伸出手,白流霜见状连忙将信递给李自得,只见他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事不宜迟,即刻返程吧!你赵叔陈叔这等他们醒了我再与他们说。现在先去收拾行李,我边与你细商。”
李自得与白流霜说完,便朝着楼下店小二喊道:“小二,备马!再备些干粮和今日的早饭。”
说话间李自得已经拉着白流霜下楼往后院走去了。 白流霜忙着收拾着行李,他便在一旁将干粮包装好,嘴里不忘叮嘱:“小意,此次回去,不知有何变故,你多长几个心眼,要有任何你自己不敢决断的,随时写信给我们。若是有危险,快马加鞭也给你赶过去!”
白流霜眼眶一热,走上前抱住李自得。李自得见了,轻轻拍着白流霜的后背,像是安抚孩童一般姿态,语重心长地道:“我呀,也想一同跟着去,只是这江湖,已经是你们年轻人的了,总不能过多插手。去闯吧!别怕,闯累了闯错了,还有我们在你身后。”
白流霜自看完那封信里,心里便翻涌着极大的不安感,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正在酝酿着,这种未知的不安令她很不好受,而此时李自得的话给足了她安全感,她突然觉得心里安定了不少。缓了一会,便放开手离开了李自得的怀抱。 “谢谢李伯,你说得没错,总归是要一个人闯的。放心吧!我已经不再是十年前那个只敢跟着你们身后的小孩子了,不必再为我担心啦!”
李自得似乎这才开始细细端详起眼前的白流霜,相比起十年前那个刚要开始闯荡江湖的黄毛丫头来说,她的肤色黑了不少,眉眼早已长开,扬起的笑容明艳动人。 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白流霜已然是个大姑娘了。在外闯荡的这十年里,也确实不需要他们去过多担忧,或许此次,她也可以处理的很好。 李自得抬手拍拍白流霜的肩,半晌终究只说出一句:“保重。”
待白流霜吃饱喝足,整装待发时,赵忠之和陈凌熙这厢也醒过来了,见白流霜一副欲走之势,忙问发生了何事。 “寨子来了个不速之客,我早点回去处理。”
见白流霜表情虽不算沉重,但也不见轻松,二人便猜事情紧急,不再多问,只道: “一路平安!”
“承你吉言,告辞!”
彼时刚至辰时,雨早已停了,地上却仍是湿哒哒的,空气中还捎带着草木香。 骏马踩着泥泞的山路飞奔着向前跑,湿润的凉风呼啸着刮着白流霜的脸颊,水珠在白流霜的发丝上凝结,与额间的汗水混合,双双往后方飞去,还未落至地面又融入到了空气当中去。 白流霜回想着信中要义,虽只扯着些家常,又道寨中来了一位谢姓男子,特地前来拜访她。 李自得见了直觉是谢家小子,却见后文提到“下聘”的字眼,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其间是何用意。信中说不明白,便让白流霜尽早赶回,好一探究竟,唯恐误了时机。 白流霜快马加鞭地赶路,一路无波无澜,终于在第三日午时回到寨中。 还未进门,便听一清脆的少年音响起。 “姐姐,你总算回来了,那家伙已经在寨中混吃混喝整整五天了。”
那少年边抱怨着边跑出门,一把揽住白流霜的手臂,摇摇晃晃着往寨子里头走。 白流霜原本急急忙忙地跑上山,可此时见刘乐君这副模样,便猜想或许事情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严重,但心里的石头仍是高高悬起,无法安定。不过还不确定到底是什么原因,便将这股担忧压了下去,不再表现出来。 她放松了身体,仍由刘乐君拉扯着她的手臂,用另一条空着的手轻点他的额间,嗔道:“小君,你都多大人了呀?怎么还这么幼稚。”
刘乐君捂着被白流霜点过的额头,瘪着嘴嘟囔道:“我才十岁!你不也还喊我小君吗?有本事别在前面加小字!”
白流霜忍俊不禁,看着身旁比他矮一个个头的刘乐君,有些恍惚,好像五年前的那一幕就发生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