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曼妙,映照着庭院树影婆娑。
白流霜和刘乐君在院子里坐了许久,前院已经从冷寂重新归于热闹,花娘才从谢潮生房中走出。 “怎么样?他没事吧?”白流霜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如果谢潮生没有什么大碍,自己心里也就能踏实些。
“无碍,烧完全退了,现在已经睡下,你要看望的话就静静的,不要打扰到病人休息。”花娘打了个哈欠,伸展了一下身体,边疏松筋骨边回道。
白流霜闻言,眼睑微阖,心中悬起的石头总算放下,她松了一口气,道:“既是已经睡下,我便不作打扰了。”花娘眼中一亮,似乎没有方才那般困倦了,看向白流霜的眼神之中带着探究和好奇。大抵是觉得白流霜本该被谢潮生拿捏得死死的,如今这反应倒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自然地圈住白流霜的手臂,扯着她走,“白姐姐,饿了吧?饭应该已经好了,要不要一起去吃?”
末了,不忘朝后方站着的刘乐君说道:“你也快跟上。”
作为自己长这么大以来第一个交好的年龄相近的女性,白流霜对这样性格多变的花娘还是不适应。泼辣、温柔、沉稳、热情……每个性格都有着强烈的矛盾感,可全汇聚在花娘身上,又令人丝毫不觉得违和。每一个都是她,或者说,这样的她才是她。 而这样的她,建立了襄国第一青楼,不,应该说,是襄国第一情报收集基地。 从刘乐君的口中,她得知了这花满楼明里是青楼,暗地里却是干着贩卖情报的副业。江湖上,朝廷中,只有别人想不到的,还没有她们不能获取的,唯一的条件就是等价交易,只有给的财物价值与情报的获取难度以及权重相当,无论出身,都能得到消息。当然,如果给得足够多,更是可以买断一个消息。 利益蛊惑人心,人心驱动冲突。这三年里,总有眼红之人寻衅闹事、挑拨是非,全凭花娘与杨思二人在污泥中挣扎生长,一步步冲破淤泥的束缚,才得以到如今的地步。 两人都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受过苦难,遭过不平,如今生活有了一点起色,便想着为他人铺路。收养流浪孩童,救助落魄百姓,只要是她们力所能及地,都竭力去做,不求回报,不顾声名。 白流霜心中不由得对她们升起一股敬意。同样是收留无家可归之人,可她们二人要面临的艰难险阻可比她要多得多。无论是收留的人数上,还是规模上,花满楼都是远远胜于北杨寨的。 都说男女有别,可男女除了生理构造上,又有何别?女子亦可经商论道,甚至能做得比男子还要好。 白流霜脑中的念头一闪而过,心里总算舒坦了一些,不再对此耿耿于怀。 杨思中午收拾好碗筷后便去睡了一觉,醒来与其他姑娘一同吃过晚饭,便到大厅忙活了。 当时来喊过白流霜一趟,因她对谢潮生放心不下,所以让杨思众人先吃,不必等她。刘乐君见她不去吃,也固执地陪在白流霜身边一同等候结果。 如今三人来到饭厅,白流霜见饭菜没有放在桌上,而花娘不带一丝停顿地走进旁边的厨房。跟上一看,只见三菜一汤没有任何吃过的痕迹,正满满当当地置于炉上热着。 花娘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出,白流霜和刘乐君也在一旁搭把手。 “白姐姐,你可有心仪之人?”
花娘边摆碗筷边问道。直白的问题让白流霜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了一声,惹得花娘忍俊不禁。
“花娘可莫要取笑我了,更何况乐君还在呢。”白流霜将饭盛好,由刘乐君拿至桌上一一摆放。
刘乐君听了,登时觉得被小看了,撅着个嘴哼唧:“姐姐喜欢云悠哥哥,我又不是不知道。”花娘但笑不语,耳朵却是已经支棱起来,眼底隐隐约约有些激动,大概每个女人都逃不开八卦的本质。 “才没有呢!你可别胡说!”
兴许是因为羞赧,又或许是因为激动,白流霜的脸颊染上一片绯红。
“你看你看,脸都红了,还说不喜欢!”刘乐君的表情似乎有些委屈,眨巴着眼睛对峙。
白流霜深呼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语气恢复平淡,“乐君,有些感情,太久没有联系是会变淡的。我也说不清如今对他的感觉,到底是爱意还是习惯了……” 刘乐君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抿了抿唇,终究还是闷头吃饭。 晚风萧瑟,有春蝉于树间嘶哑争鸣,欲使尽浑身解数将爱意倾诉。 三人吃过饭后,白流霜问了花娘谢潮生需忌口什么,便进了厨房捣弄食材。刘乐君见了,迟疑半晌,还是跟了上去,倒不是怕白流霜有个好歹,而是怕谢潮生吃出好歹。 花娘见两人相互配合,倒也说得上默契十足,不需她多加掺和,便离开饭厅,欲到前厅招呼客人。 经过庭院时,像是想起了什么,拐了个弯进了那个刺客的房间,看着床上仍陷入昏睡的男人,小声呢喃:“落哥哥,太久没有联系的感情,是不是真的会变淡?你还会记得我吗?会一眼认出我吗?若是记得,又该如何看待我?突然有些害怕你的醒来了……” 说罢,正要离去,却一个眼尖,瞧见男人指尖微动,是意识回笼之征。 花娘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凑近,一只手欲要轻拍男人肩膀,却见男人登时睁开双眼,眼神阴鸷地瞪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花娘,手已经先人一步抓住花娘将要碰到他的手。 花娘似乎也没有想到他醒得这般快,但以她的反应,本该可以挣脱,此时却一动不动。 她在等,等他的反应。 她明显感受到对方在看清她后手劲一松,复而更用力地抓紧。她以为他已经认出她来,正期待他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却只听到一句:“这是哪?”没有“好久不见”、没有“我好想你”、没有质问没有思念,陌生的声线,平淡的问话,若不是这张脸还能与记忆中幼时对他模糊的印象重合,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所有的期待被打破,仿佛被人从头顶淋了一盆冷水,她的嘴唇有些颤抖,口张了许久却挤不出半个字,“青楼”二字似乎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一直到手指被握至发白,隐隐有些痛楚,花娘才收拾好情绪,脸色恢复平静,借着巧劲甩开对方的手,后退半步。 “你受了重伤,命悬一线,被人送来此处救治。我这人讲究等价交换,我救了你,你要拿什么进行交换。”
前厅的表演时间开始,姑娘们载歌载舞,弹奏声歌唱声余音绕梁,传至后院,花娘从未有哪一刻觉得这音乐声刺耳异常。 “这是……青楼?”
“青楼又怎样啊!我告诉你,无论如何,救活你的人就是我,一个开青楼的老鸨,你觉得再厌恶嫌弃也无用,就你那伤口,京城百里之内没有其他人能治好了。顺带一提,这里虽然是青楼,但是也是贩卖情报的地方,瞧你这样子,身上一定隐藏着不少秘密吧!要是没有值钱的东西,就老老实实把你知道的都交待出来,只要提供的价值足够,也算平了!”
花娘不敢抬头去看男人的表情,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说,吼得面红耳赤,也不管对方有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只一味地想要将心中的积攒的情绪发泄出来。 对方沉默一瞬,方才开口:“我身上没有有价值的东西,也没有什么秘密可供作情报,横竖不过一死,本不必救我。”
“照你这么说还是我多此一举了?我说你有情报就是有,你若不愿说,就将你自身卖给我吧!”
花娘脑一热,说出口后便立马后悔,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却听对方平平淡淡的语气说出一个字:“好。”
一时叫花娘回不过神,语气有些迟疑:“那你以后的命可归我管?”
“自然。”
“那……楼里暗卫缺一个领事的,你来当?”
对方语气似乎略一停顿,才接道:“全凭姑娘命令。”
“……我叫花娘,以后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你既已是我的人,便舍去以往的名字,从此以后,以叶为姓,唤叶落。”
花娘说这句话的时候,总算抬起头,直视叶落的眼睛,却见他表情没有丝毫波动,不由心伤。脑海中儿时落哥哥的身影逐渐模糊,随后被此时的叶落完全替代,再也寻不到踪迹。 “好,花娘。”
说话间,叶落手臂撑着床欲要起身,花娘见状,忙不迭上去阻止。
“你干嘛!不是说了你的命归我管吗?这么急着找死?”“暗卫的职责不是坚守岗位吗?怎能因为这点小伤就离守……”叶落虽面无表情,声无波澜,可花娘却硬是从中听出了些委屈。 “谁教你的呀!啊呸……”话一出口,花娘便觉不对,连忙改口,“我这也有我的规矩,我的规矩就是生病受伤不能硬扛,以你现在的的状态必须要养伤,不然扯动了伤口还要我重新缝针,你要累死我吗?现在立刻马上给我躺好,伤不好不准下床!”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没有可是,我是大夫是老板是掌握你生死大权的人,你得听我的!”
“人有三急……” 花娘还在噼里啪啦的说着连环炮,却被叶落这么一句哽住,憋红了脸,给他扔了个夜壶便逃出房间,大有任他在里头自生自灭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