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右哨营的事情商定,朱厚照已经不耐烦处理奏折了,反正都是大学士们处理好呈上来给他盖章的。
刘瑾及时地送上小猴给他解闷,见陆淇对桌上的奏折有点好奇,便随手翻开来。 “陆侍读你瞧,只是学政衙门太陈旧了,想我拨些银子修补一下。这么点小事,居然从三皇五帝讲到孔孟先师,他们不是穷吗?哪来这么多笔墨可浪费?”陆淇看着那连篇累牍的骈文,也有些眼晕:“确实……” 那只白孔雀又被放出来,一抬头看见陆淇在这里,高兴地小跑过来,抖擞尾巴高昂起脖子,刷地开了屏。 “好好,很好看。”
陆淇把它扒拉开,拿起一封奏折。
那上面记载着一种从海外传进的特殊农作物和种植方法,是吕宋人从西洋人那里得来的,因为主要食用的部位与薯蓣(山药)一样埋在地下,于是呼之为“蕃薯”。 陆淇一见大喜,这不就是后世的番薯吗? 薯类以其产量惊人、便于种植而闻名,在后来的清朝大放异彩,活人无数,是绝对的好东西。 可番薯不是万历朝才传进中国的吗? 这就是陆淇有所不知了。 走私商猖獗也有好的一面,大明民间与东洋各国交流非常频繁,像番薯这样保存时间长的农作物,很容易作为干粮带回来。 早在万历朝之前,番薯就已经在福建沿海扎根生长了许多年了,就是因为产量高等优点才被上达天听,录入史书。 或许因为海盗头子佛君被铲除了,才让他们在寻找新出路吧? “陛下,这个叫番薯的作物不错,驻扎皇庄需要粮食,不妨先让庄内百姓种些看看,如有效用便推及周边,也不失为一件大好事。”兴致一起,朱厚照便写了条子:“刘瑾,把陆侍读的主意传给大学士们阅办,回头把那一箩筐番薯都给陆侍读。”
“是。”
除此以外,朱厚照还找来了红夷大炮的线索,当时残炮只剩下个身管,因为与大明的火炮相差甚远,才被捞起来,作为击败贼寇的战利品收藏。 陆淇翻看过图形之后,不由得兴奋地站起来:“不错,就是这个!此物现在何处?”
刘瑾讨好地笑道:“此物正在东厂内,万岁发话要找它,哪儿能找不着呢?”
“太好了!”
陆淇忙施礼感谢,朱厚照伸手阻止了她。
“陆侍读火器最是在行,说要这个必然没错的,这也是为了咱大明的无敌铁军嘛。”朱厚照一挥拳,志得意满道。
…… 宫中的夏日比京城外安静,没有了恼人的蝉鸣声,身边放着冰酪蜜饯,太监呈上贡茶,清新茶香飘满殿内。 朱厚照扔开一本奏折:“又是个请求释放王琼的,这个王尚书在朝里怎么人缘这么好?人人都来帮他说话!”见他面色不虞,陆淇轻轻捡起来翻了翻,上面用蝇头楷书大段大段、引经据典的论述了君王要容忍臣子的一时冒犯,如邹忌之于齐王,魏征之于唐太宗,包拯之于宋仁宗。 陆淇心中摇了摇头,这些大臣们真是对朱厚照的了解太少啊,岂知你们越是劝谏,他就越要反着来。 再这么求,王琼怕是要在牢里过年了。 再一细看,上奏折的人名叫童子墨,这个名字好像有些熟悉,在哪见过呢? 旁边,刘瑾把脸凑上来:“童子墨……哦,是他!”
“公公认得?”
刘瑾一拍大腿:“不瞒您说,那回您点卯来迟,李大学士带着进士们告状,就是童子墨诬您为阿谀奉承的佞臣。 他还说您操弄奇技淫巧媚上,好在先皇圣贤,明断是非,才没让您无辜受此污名。”
“是他?”
朱厚照抱着猴子,闻言也凑了过来:“他就是那个吟出师表的?哼,怪不得文章写得一塌糊涂,是谁让他进春坊的?”
陆淇回忆道:“春坊内进士多是为了预备入翰林,人选多是根据会试名次安排的。”
“我的春坊里不要这样的人!刘瑾,去把他名字去了!”
刘瑾赶忙应诺,干脆命人搬来了东宫时的人员名册,翻到童子墨的那一页。 “陛下。”
陆淇把奏折放下:“些许几句骂名而已,末将不放在心上,倒无需如此……”
朱厚照一摆手打断她:“别说了,不怪你。此人曾在先皇面前与我有过争论,是个狂妄之徒,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陆淇只好继续喝茶。 看过童子墨的记录之后,刘瑾像是抓奸在床一样兴奋地蹦起来:“万岁!老奴知道童子墨为何上书请求释放王尚书啦,您瞧!”
两个脑袋凑过来。 刘瑾指着书上的籍贯一列:“您瞧,童子墨是山西太原人,王尚书祖籍也在山西太原,两人是同乡。”
“果真!”
朱厚照夺下名册细细一看。
陆淇突然想到,大明朝中后期党争愈演愈烈,把国力无端浪费在内耗中,许多党派都是以地域来划分的,比如齐楚浙党。 “万岁爷,一个官员出了事,同乡的官员们就纷纷施以援手,而哪个官员登上高位,能不提携同乡吗?”刘瑾问道。
朱厚照拧起眉毛,弘治帝教导他,要防止下面的官员结党营私。可现在一看,这不就是在结党? “如此还不止,倘若让他们回故乡做官,一旦有什么事,这些人会向着朝廷还是向着自己的乡民?”刘瑾继续问道。
这个刘瑾,真是把读圣贤书的文人们想得太坏了,陆淇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 刘瑾察觉到陆淇的目光,还以为得到了陆侍读的鼓励,挺挺胸膛继续说道: “万岁,依老奴看呐,不妨让以后的文人都不许在自己籍贯就任才好呢。”朱厚照看向陆淇:“陆侍读怎么看?”
刘瑾也很期待地看向陆淇。 他没读过什么书,只些许认识几个字,平时也只是把民间的小玩意偷偷呈给朱厚照,以求恩赏罢了。 今天这些话,却让他产生了“自己不止能伺候人,在朝局上或许也有些才能”的想法。 陆淇是先皇钦点的聪明人,刘瑾便分外渴望获得陆淇的认同。 陆淇捻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洪武朝曾出过一桩南北榜案,而后朝廷南北分榜取士,乡党便多了起来。”
南北榜案,是明太祖朱元璋治下,洪武三十年的事了。当时朝廷举行科举殿试,由南人主持,放榜时录取的五十一名学子中,竟然连一名北人也没有。 明太祖下令重新审阅卷子,呈上来的北人卷子却写得粗糙简陋,遂有人举报考官偏袒南人,故意把北人不好的卷子给皇帝看。 明太祖而后大怒,将考官处理后亲自主持科举。 当时的南方富庶,北方经历战乱人才凋敝,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当时南人与北人科举的水平有些差距,明太祖这个做法很好地保持了朝廷上的南北平衡。 但这也促成了大明南北分榜的科举局面,因为进身之阶与乡土有关,官场上的乡党关系就愈演愈烈,分榜制度又成为了后来大明党争的温床。 “末将以为,刘公公的这个主意不错,只是倘若都不在自己籍贯就任,今后出士子的省份只怕不好安排。 不如就让今后文官七品以上者,不得在籍贯所在本省就任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