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江夕月从梦中醒来,恍若隔世。
她起身坐到梳妆台前,着一身丁香深紫色广袖裙,“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她额间也点了一簇退红花钿,眉目温软。 欢颜替她挽了个随云髻,戴了支白玉簪。 准备妥当后,欢颜就为江夕月引路前往太医署。江夕月一边摩挲着腰间的玉佩,一边听着欢颜讲宫中布局,暗暗记在心中。 身处巍峨宫墙之中,江夕月叹其宏丽,又哀其幽闭。 不久,她们便到达了太医署门前,江夕月让欢颜先回去,她晚些自己回去。毕竟是去拜师,带着婢女也不成体统。 门的两侧刻着一副对联。上联“不求无愧天地”,下联“但求无愧于心”,但几百年来,处在这深宫之中,真正做到的人又有多少?汲汲营营者不胜枚举,明争暗斗,救人却也杀人! 但这偌大的太医署中,还是有人能置身事外。准确地说,他也从来不是此间人。 沈清,人称沈老太医。他从神医谷中来,又得了先帝的免死金牌,在此滞留也是不得已。他的夫人在为他诞下一双儿女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了,他担心儿女沾染了世俗的势力,便送他们回谷中。此番,是久后重逢,也是临终相见。现在新帝登基,对他的约束反倒少了几分,待他百年归去,便请陛下派人送沈牧谦和妹妹沈敏回谷。 至于他自己,怕是到死也不能回到,那个生他养他的一方土地…… 江夕月走进太医署,路过的人纷纷向她行礼,她一一颔首回应。行至中庭,有假山莲塘,红鲤黑鳖在水中游走。不细看,还看不见其中隐藏的黑鱼,巴掌长短,在水面上打出一个个水泡,顷之又消失不见。 有些人,生来便是红鲤,说它高贵,也免不了受人玩弄,被人宰杀的命运;有些人,生来便是黑鱼,在泥中翻滚,却怎么也翻不出巨浪。 江夕月收回目光,朝内院走去。小童迎了上来,作了一揖,“瑶清殿下,怎敢劳烦您枉驾来此,贵体欠安,遣个婢女来便是了。”江夕月浅笑,“我是来寻沈太医的。”
“沈太医?”
小童想了想署中的两个沈太医,又想起了江夕月的“美名”,眼中带着一丝了然,“殿下随我来。”
江夕月跟着小童走到一间厢房外,小童敲了几下房门,“沈太医,有人寻。”
“稍等片刻。”
一道声音从屋内传来。
江夕月一听,便知道那小童会错意了,她要找的应该是老太医,也怪她没说清楚,还被领到房门外,怎么看怎么奇怪。 “我其实想找沈老太医。”江夕月看着小童说。
“沈老太医啊?我还以为……”小童笑了笑,“沈太医是沈老的儿子,待会让他带殿下去便是了。”看着小童眼中的笑意,江夕月也想起了书中对长公主的描写,那叫一个轻浮,白皙的脸颊上染了一层薄红。 房门突然被打开,风拂面而来,挟裹着一股药草的清香。沈牧谦身着青冥色长袍,发丝半束脑后,“据青冥而摅虹兮,遂倏忽而扪天”,好似人间神祇,仙而不冷。 “微臣见过公主。”
沈牧谦行了一礼,“公主寻我何事?”
江夕月笑了笑,“我有要事找沈老太医,还请你引见。”
“公主随我来。”
沈牧谦走在前面,大步流星,江夕月有些跟不上。明明他走起来从容不迫,她却需要小跑几步才能跟上。
沈牧谦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发现江夕月跟得有些吃力,就放缓了步伐,等她走近。就这样一路无话,却不显得奇怪,仿佛相识多年的挚友。 江夕月跟着他拐过了好几道门,曲径深处是一片药田,一处小木屋。走进院中,有一老者身着四品深绯色宫装,坐在树下石桌前。他手执白子,瞥见来人也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子胥,过来与为父手谈一局。”沈牧谦看了江夕月一眼,江夕月正好也看向他,看见他眼中询问的目光,她微微一笑,“先前便听闻沈老棋艺精湛,得此良机一窥,荣幸之至。”
闻言,沈牧谦便走到石桌旁坐下执起黑子,江夕月则站在一旁,观棋不语。 与平日里的杀伐果断不同,老人今天倒是不急不躁。沈牧谦猜他是故意晾着江夕月,余光扫过一旁一动不动的江夕月,落子的速度不由加快了些许。院内只留下棋子与棋盘碰撞的清脆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沈老执子不落,俄而大笑,“哈哈哈,子胥,你赢我一目。”
“侥幸罢了。”
沈牧谦笑了笑,转头看了江夕月一眼,又看回沈清,“此番来找父亲,是有要事商谈。”
沈清笑了笑,“你着什么急,殿下都不急。”
“是子胥失礼了。”
沈牧谦有些不好意思。
沈清轻笑一声,撑着石桌站了起来,走向屋内,“随老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