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伙计目光呆滞,显然已经相信程伊的故事,毕竟在精神文化资源分配极度不平衡的古代,能讲出这样完整又细致入微的故事来,不是了不起的大文豪,就是真的是亲身经历过。程伊的样子可跟大文豪不沾边,充其量是口才比较好,才能如此声情并茂地将所见所闻讲出来,让人有身临其境、意乱神迷的感觉。
那老大夫一直沉默地听完,脸上有一丝波动,但也仅此而已。程伊拿不准他是信了还是没信,总之自己的理由就这些,再多问也没有了。 “这么说来,这些药草是你在仙府中所得?倒也说得过去。”老大夫沉吟片刻,道:“这白花蛇舌草与不同的药材搭配,能解百毒,且娘子得来的这几株又是如此……奇异,药效恐怕要翻倍的。小娘子是如何打算的?”
程伊面露难色,道:“家中生了变故,无奈拿来换些银钱。”
老大夫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道:“虽是好药,但数量不多,我们这里也有存货,并不是很需要你的药草。你既然有困难想要换银子,几两银子是可以换给你的。”
程伊睁大了眼睛,废了半天的劲儿,才几两?明明刚才那老大夫说这药草难得能解百毒的吗?怎么转脸就变卦了? “怎么样,你换不换?换的话,跟我去后堂领银子!”
程伊站了起来,正想拿了药草走人,却见那老大夫跟自己猛眨眼睛。 难道是眼睛有问题?不是,原来是在使眼色。 程伊心思电转,装作犹豫为难的样子,纠结了半天,末了跺了跺脚道:“也罢!便换吧!不过一定要现钱结账,想必你们偌大的药堂,也不会欺蒙我这个小女子吧!”
“自是不会!请随我来吧!小青,你就留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说罢,转身就往后堂去了。程伊急忙拿好药草,跟着去了后堂。 后堂分几个小屋子,里面的布置大体相似,都有简易木床,用来安置需要留下观察的病人。程伊随着老大夫进了入一个小小的会客室,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桌子上放着一把茶壶和四个茶杯。 老大夫请程伊坐下,亲自给程伊倒了一杯茶,递到程伊手中,才坐到另一边的椅子上。 程伊有点懵,捧着茶杯看着老大夫。老大夫笑了,道:“娘子可是见过仙家洞府的人,难道看不上这杯清茶吗?”
程伊连忙摇头,喝了一口茶,道:“好茶。”
“好。”
老大夫笑着捋了捋胡子,道:“小老儿姓方,单名为田。不知娘子贵姓?”
“小女子姓程,单名一个伊,伊人何处去的伊。”
“程娘子,请将药草借我再观。”
程伊将药草递过去,方老先生又细细看了几遍。 “方老,可是这药草有什么不妥吗?”
“当然不是!这确实是白花蛇舌草,且年份够久,当真是奇事。即便你说的那个故事是在缥缈得很,但除此之外,也别无解释了。”
程伊笑了笑,问道:“请方老给个价吧!”
方老先生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程伊,道:“这药材品种虽然稀有,但也并非罕见,每年都有药材商供给一些蛇舌草。娘子的白花蛇舌草是其中最好的品种,且年份较长,效果具体怎样还是凭空想象,但解毒的药草自古以来偏门,不如续命延年的药材有价值,所以,娘子也不要对这个价格抱太高期望。如若单看这药草,我出二百两,”方老先生顿了一顿,道:“可加上娘子这个人,我给四百两。”
程伊一惊,问道:“方老这是何意?”
“如果我猜的没错,娘子手中有更好的药材吧?恐怕一出手就是惊世骇俗。小老儿今天交下程娘子这个朋友,不是为了你手中的药草,而是为了将来有朝一日,娘子手中的药草能派上大用,小则救下保生堂,大则救下天下黎民百姓,那个时候,小老儿才算真的功德圆满!”
程伊听得目瞪口呆,这方老先生说的是什么跟什么啊,自己手中的确有药草,但救下保生堂,还说救天下的黎民百姓,这是哪儿跟哪儿啊?这老人家难道是糊涂了说梦话吗? 方老先生见程伊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捋须笑道:“程娘子不必觉得吃惊,但请徐行,莫问前路。万物有缘法,到时候究竟如何,自然揭晓。我给娘子取银子,请稍待。”
“这是四百两现银。娘子此时根基未稳,银票并不适用于你。方才我在外面说的话,想必你已经明白我的用意了。财不露白,万事小心为上。”
程伊接过布包,沉甸甸的,有贵金属相互撞击发出的悦耳声音。程伊点了一遍,六个五十两一个的元宝,五个十两一个的元宝,另有五两一个的小元宝十个。正好四百两。 程伊站起来,感激地对方老先生做了个揖,也不管这个时代女子应该行万福礼男子才作揖的规矩,恭声道:“多谢方老!日后有机会,程伊定然回报。”
方老先生笑着摆手,道:“你卖我买,钱货两讫,并无什么回报之说。日后我们同处一城,还会有再相见的时候。有什么难处,也尽可不必客气,能帮忙的我会尽量帮。小老儿虽然无用,但医术还算通晓,这晋城卖我面子的人也不少。”
程伊再次道谢,与方老先生一前一后出了后堂。 走的时候,程伊落后了一步,先从银袋子里拿出两个五两的小元宝塞进袖子,再将银袋子扎紧收进怀里,转身的功夫便放进空间。 到了前厅,不少人的目光都聚到两人身上。程伊一只手紧紧捏着袖口,银子在布料上鼓出两个小突起,一看就没多少钱,再加上程伊一副沮丧晦气的脸孔,出门的时候垂头丧气的样子,众人猜测这药草肯定没换多少银子。本来嘛,蛇舌草也不像人参那样拥有极高的知名度,卖不了多少钱也是正常的,大家当看热闹,转头就忘了这一遭事。 程伊脚步飞快赶回宾悦客栈,她倒不担心银子会被人惦记,有空间和青环在,她大可以平平安安来去自如,可她担心两个孩子,已经快接近中午,不知道大宝二宝有没有遇到危险,二宝有没有闹着要出去玩儿,大宝是不是因为照看弟弟而感到疲累不堪、一想到孩子们翘首期盼娘亲归来的样子,程伊恨不得飞回客栈。 一进客栈门口,就撞上正在送客人出门的小二哥何汉生。 “娘子回来了?”
“嗯,回来了。”
程伊在大厅里看了一圈,问道:“可见到我那两个孩子了?”
何汉生笑道:“两位小少爷只下来一次,要了壶水,便又回去了。我刚刚特意在门口听了听,两位小少爷一直都在屋里,不吵不闹,玩得好着呢!”
程伊感激地点了点头,道:“多谢你了!”
说完便匆忙往楼上走。刚走了几步,忽然想起自己临走的时候跟孩子们许诺要买好吃的回来,哪知道归来心切,忘记了。
“小哥!请问附近可有买糕点的地方?”“西市有一家老字号的,糕点很好吃,不过价格有点高。”
程伊虽然做了几个月的穷人,但她毕竟是现代白领,在吃喝上一直秉持着宁吃贵的好的,也不吃便宜的次货,更何况她现在有银子,买点糕点哄孩子开心还是做得到的。 “可否烦劳小哥跑一趟?挑一些适合孩子吃的,价格中等就好。”
何汉生犹豫了一下,往柜台方向看了一眼,那掌柜的正眯缝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副铁公鸡的架势。 程伊了然,将袖子里的五两银子拿了出来,递到何汉生手上,压低声音道:“买一些糕点糖果,剩下的给掌柜的。你的那份,回来之后我再悄悄给你。够吗?”
何汉生摇了摇头:“那家的糕点贵得很,这些银子买两份普通的糕点够了,不会有富余的。”
程伊又掏出一锭银子,问道:“够了吗?”
何汉生点了点头,朝掌柜的说去了。 那掌柜的乍一听满脸不耐烦,听着听着便嘴角含笑,摆了摆手让何汉生自去。见程伊站在楼梯上望着这边,便遥遥对着程伊嘻嘻一笑,程伊点了下头,转身背对着柜台方向鄙夷地翻了个白眼,上楼去了。 伸手推门,门是反锁着的。程伊轻轻敲了两下,大宝问道:“是谁啊?”
程伊笑了,道:“是我,娘回来了。”
“噔噔噔”一连串的脚步声靠近门口,门被打开,大宝二宝欣喜地看着程伊,嘴里欢呼道:“娘回来了!娘回来了!”
程伊被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拉着胳膊拽进了屋子。 孩子们的依偎和眷恋让程伊心中瞬间涌上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这种幸福不同于爱情,也不同于以往所熟知的亲情,是一种温柔的情绪,温柔得如同阳光下的海洋,仿佛拥有一切,又可以拥抱一切,苦或者甜,悲伤或者欢笑,光明或者黑暗,死亡或者生存,在这里都不再有本质的区别,没有惧怕和惶恐,也没有欣喜若狂,只有平静地接纳、喜悦地相拥,勇敢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