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润迟迟没有下命令，弓箭手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眼看着他们即将坐着大雕离开，李忠忍不住开口道：“陛下，不动手吗？”
万俟润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眸里情绪涌动，不太平稳。一瞬，他的眸里闪过了好多情绪，有挣扎，有复杂，还有无尽的愠怒。他永远都忘不了刚才万俟舒从地牢中走出的模样，小脸惨白如纸，衣裙染血残破，地上滴满血迹，从牢里一直蜿蜒到牢外，红得刺目惊心。他最是疼爱喜爱的小皇妹，竟被他的机关伤至如此，他忽而有种刀绞之感，令他被阴霾侵蚀的心顿生出疼痛来。渐渐的，疼痛肆虐，将心中的那片阴霾覆盖得彻底，而他整个人也仿佛被人从深渊中拉出，在阳光的照耀之下他眼中似没了恨意，有的只是伤了亲人的沉痛。他以为自己能做到狠戾绝情，可其实……在看到万俟舒受伤的模样时，他突然有些后悔了……若是曾经父皇没有在他耳畔低语，他只愿做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与他们一道共享这世间的繁华美好，可惜，终究这份美好还是被打破了。万俟润藏匿于袖子中的双手紧捏，眉宇也轻拧着。见他许久不语，李忠又说：“还请陛下早作决断。”
那丝狠戾，始终战胜不过从小相扶持的亲情，他闭了闭眼睛，半晌后才轻叹出声：“放他们走。”
他的嗓音虽轻，但依旧有股不容置喙的力量，弓箭手听后，当即就将弓弩放下，没了威胁之后，只见那大雕自由遨游，转瞬便消失在了茫茫天际之中。他的舒舒，还有从小教导他的皇叔，终究还是远离了他，远离了这座城。到头来，这座繁华城中，只剩下了一个他啊……想罢，万俟润只觉心如刀绞，钝疼的让他没了力气，他紧扣着二楼窗口边缘，紧紧的，用力的，再到骨节泛白，眸色也如碎掉的玻璃珠子，黯淡无光，仿佛再也拼凑不起来了。“陛下，没事吧？”
李忠上前，担忧询问。万俟润唇瓣微张，摆手说：“朕无事。”
李忠上前想要去搀扶他，却被他摆手拒绝了，万俟润望着悠悠天际，有感而发，“李忠，你说朕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没什么对或错，陛下也只是为江山社稷着想而已。”
李忠垂首说。万俟润握拳，“可即便如此，朕还是伤害了好些人……”李忠咬住下唇，一时不语。万俟润站直身子，拂袖间明黄色龙袍上染着日光，亦透着一股难以忽视的帝王霸气，“走吧，该去庙里上香了。”
即便这座城里只剩下他一人，他还是要为百姓谋求福祉，让这一方天地平安繁荣。李忠甩动拂尘，“收兵。”
高空之上。万俟舒一直盯着皇城的方向，在恍惚之间她好像看到了皇兄，他正站在城的二楼静静看着他们，在他的身边还有万千精兵，万千弓弩手。只要他一声令下，箭羽将会铺天盖地而来，即便他们位于高空，利箭太多时还是难以抵挡的。那时她的心轻绞了起来，也做好了一决生死的准备，可那些箭羽却迟迟不来，等到他们远离了皇城，仍旧未曾听到箭羽射来的凌空之声。她忽而觉得，刚才的那些只是错觉，也或者她的皇兄忽而改变了想法，不忍也不想伤害他们了。她的皇兄不似先帝那般嗜血无情，在他心里还留有一丝温柔明净，只不过当时年岁太小，被先帝染下了几丝污浊，可温润的人始终都是温润的。也永远，都是她所喜爱的皇兄。“皇姐，你怎么了？”
万俟笙问。万俟舒说：“我刚刚好像看到皇兄了。”
“皇兄？”
万俟笙愣了愣，道：“若是看到皇兄那并不奇怪，皇兄心思缜密自然能猜到我们劫了这边的地牢，可等我们离去还始终风平浪静，想来，皇兄对皇姐是不忍的。”
否则，箭羽早已落下，将他们射成了靶子。“我知道。”
万俟舒捂了捂心口，身上虽疼，但心里却是暖的，“他与那些看守的将士一样，是有意放我们走的。”
万俟笙轻应了一声。万俟舒收回目光，帮万俟临渊检查伤势，又想到自己那里还有燕无忧给的疗伤丹药，她立即取出给他服下。万俟临渊服下后，只觉身上的疲累感好似减轻了许多，琵琶骨上残留的疼痛也在这时得到了纾解，他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脸，却还是没什么力气，怎么都碰触不到。就在他的手快落下的时候，万俟舒握住他，将他的手往自己脸上带。万俟临渊终于如愿碰到了她的小脸，细细的，滑滑的，还有一股暖意。他的手有些凉，像是一块冰。万俟舒却像感觉不到一样，将他的手放到自己小脸上不放，“皇叔，你可感觉好些了？”
“好很多了。”
万俟临渊看着她，想要看清她，“舒舒，刚才受伤的地方，可还疼？”
万俟舒摇头说：“不疼，那箭羽那么小，刺在身上就跟被蚊子叮咬一样，叮一下就没什么感觉了。”
万俟临渊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黑眸里瞬间染入了酸涩与心疼，“可是，你流血了。”
“一点点血而已，流了也就流了，还会有新的来。”
万俟舒轻飘飘说着，好像真的不疼一样。她轻抚他的发丝，转移话题道：“皇叔你看，我们终于从皇城中出来了，届时，再也不需要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
说这些话时，她笑容灿烂，眉眼恣意，像是能照亮一切的小太阳。万俟临渊瞬间就被感染，苍白的唇角弯了弯，道：“嗯，日后的日子里，我要一直陪在舒舒身边，与舒舒走遍万千河山。”
闻言，万俟舒笑得愈发灿烂柔和，眸里染入了水，变得潋滟不凡。坐在一边的万俟笙瞬间就酸了，他们在互送衷肠，而他则显得很是多余。“皇姐，我也没有了家，我也想与你们一道游历山河。”
万俟笙唇瓣一张，委委屈屈，还带着几丝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