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在轿撵中席卷,万俟润听得她的声音后,一下便将眼眸睁开。他问:“你方才说了什么?”
冷玥牙道:“臣妾说,为何没有见到长公主?陛下可知长公主去了哪儿?”
说罢,便见万俟润眼中似深埋着一缕暗色,暗色渐浓,眸里失焦,一瞬像是被勾了魂魄的行尸走肉,再也没了往日的清润,或是意气风发。他抓紧身上的衣料,精细的料子上瞬间出现了皱褶。他失焦的眼眸轻晃,顷刻变得混沌,也蔓上了一缕沉痛,他咬紧唇瓣,久久不语。冷玥牙侧眸看他,心顿时抽了抽,一丝疼意在胸腔内蔓延而出。这还是她初次,看到万俟润露出这样失神黯淡的表情。就像失去了什么,正在怀念着什么,即便暗而深邃,瞧不清本该有的轨迹,可冷玥牙知道他是在伤心。伤心到像是有钝刀在心上割着,一点一点,慢慢切开,无尽的钝疼叫人难以忍耐。可他却拼命攥紧手,硬憋着不让自己流露出丝毫情绪,可饶是如此,冷玥牙还是能感觉到他在无声的哭泣着,哀鸣着,那些失去的人或事,仿佛再也回不来了。冷玥牙心疼了,轻轻地抚上了他的手背。他的手有些凉,可她的手却是热。热包裹着凉,顷刻将那份凉驱散了去。感受到袭来的暖意,万俟润手指尖弯曲,缓声道:“兴许是去哪儿游山玩水了吧……”本该清润好听的嗓音,此刻却平添了几分暗哑,裹挟着难以言说的沉痛。冷玥牙本就心思剔透,听得他这般说,忽而间像是明白了些什么。战神还被关在地牢中,万俟舒怎会有闲心去游山玩水?只怕是,万俟舒又做了些什么胆大妄为的事儿,而那些事儿,让万俟舒永远都无法回到皇城,也与皇城中的人斩断了联系,所以,她的陛下才会露出失去所有的模样,痛而心碎,却怎样都无法把握。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只因,他是一国陛下,不可任性,凡是都得为北国考虑。可这样的陛下,心里还留存着难以割舍的亲情,他无法做到冷血无情,只得自己受着,只得在这孤寂的城中继续批阅奏章,周而复始,直到身死。冷玥牙敛下眉,掩去了眼眶中的红意,可心却跟他一样钝疼着。像是被什么撕裂了似的。她握紧了他,说:“可臣妾会永远陪在陛下身边,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陛下都是臣妾的天,能撑起一切的天。”
“还有毓儿,似乎会开口叫父皇了呢……”听到这些,万俟润眼中重新聚了焦,“朕日后,也只有你和毓儿了……皇城孤寂,你们永远都不能离开朕。”
冷玥牙点额,“臣妾遵命。”
闻言,万俟润唇角上扬,终是露出了一丝清浅的笑,“毓儿能叫父皇了,待回去后,朕要好好看看她。”
“好。”
冷玥牙也笑了。一个时辰后,轿撵行至宫中。万俟润去看了万俟毓,小毓儿粉雕玉琢的,分明是个奶香味儿的团子,万俟润将其抱在怀中时,只觉自己好似拥有了全世界。“毓儿,快叫父皇。”
冷玥牙轻摇着拨浪鼓,引着小毓儿说话。小毓儿的眼睛随着拨浪鼓转动,拨浪鼓摇到哪儿她的目光就跟到哪儿,大眼睛乌溜溜的,即便还未长开,却依然能看出这双灵动的眼睛有些像万俟舒。万俟润望着这双晶莹剔透的大眼睛,一瞬有些恍惚,再到出神。看向万俟润,冷玥牙手下的动作轻顿。小毓儿趁机伸出小胖手抓着拨浪鼓不放,还咯咯咯笑个不停,“护,护……皇,皇……”冷玥牙听后,眸里亮了亮,“陛下你听到了吗?毓儿刚刚叫你了呢。”
万俟润恍然清醒,眸里染满了喜色,“毓儿,再叫一声。”
“毓儿乖,再叫一声。”
冷玥牙笑着,嗓音轻柔。小毓儿张开小唇,小脸蛋儿憋红了些,“护护护……皇。”
万俟润听了后,整颗心颤动得厉害,他的小毓儿能叫他父皇了,这般奶声奶气的声音,像是含了颗蜜糖儿,让他的心跟着化开了。“朕听到了,朕的毓儿在叫朕。”
万俟润激动到不能自已,眸里涟漪泛泛,清润如玉。冷玥牙最是喜欢他这般清润干净,温厚似玉的模样,像是一汪能流进人心底的清水,充斥着一股安宁清和的味道。她覆上他的手背,唇角不自觉勾起。夜里。万俟润做了噩梦。梦境中出现了先帝,先帝穿着残破的龙袍,幽幽鬼火在他身遭旋转,他面色青灰,容颜狰狞,张嘴时露出锋锐獠牙,指甲青黑竟有一寸那么长。长长的指甲嵌入万俟润皮肉中,他厉声质问着,为何要将万俟临渊放了。问了一遍又一遍,指甲也愈发深入……还在睡梦中的万俟润似能感受到指甲刺入肌肤的疼痛感,他挣扎着想让先帝放手,可先帝双眸猩红,眸里全是恨意与狰狞,完全没了往日的亲情。当长长指甲掐住万俟润的脖子,那种窒息感顷刻蔓延而来,陷入深沉梦境中的万俟润只觉自己好似脱水的鱼儿,任凭挣扎也只是在苟延残喘而已。然后,先帝手下一扭。“咔嚓——”脖子断了。“不要——”万俟润猛然惊醒,惊魂未定,气息不稳。冷汗也早已将衣衫浸湿。冷玥牙早已醒来,用手轻拍他的手背,“陛下没事的,没事的……”她淡冷的嗓音唤回了万俟润的神志,他这才发现刚自己好像做了梦。一个令他全身发寒的噩梦。冷玥牙抱着他,像是想将自己身上的热度传递给他,“陛下,不要怕,臣妾就在你的身边。”
万俟润回抱住她,把头埋入她的脖颈中。漆黑的夜里,唯有这样才能寻得片刻的安宁。“朕方才,梦见父皇了。”
半晌后,万俟润开了口,嗓音间尽是战栗。冷玥牙凝神聆听。“他在怪朕,也想杀了朕。”
万俟润抓紧冷玥牙身上的衣料,就像是被抛弃的孩子,茫然可怜,也早已迷失了方向。他闷闷地说:“他在怪朕为何放了皇叔,可朕看到全身流血的舒舒,心就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