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兵马从北方而来。那里,是北国皇城的方向。兵马从北方而来,难不成是陛下派来的援军?彼时,已然节节败退,面容灰白的北国兵将们眼中忽而萌生出一缕亮芒来,亮芒因着马蹄声越近,也就越亮,顷刻如灯塔之芒一样,怎样都消散不去。他们看清了,的确是援军无疑。骑着战马跑在最前面的是尉迟澈,是继战神之后最为年轻骁勇的将军,颇得陛下重用,在千极峰演练中亦脱颖而出,直直打了象国人的脸面,简直大快人心。如今尉迟澈能骑战马来支援,定是陛下授意的。陛下能这么快猜出象国行动,并且迅速派兵而来,怎么会像是传言中所说毒气入体、生命垂危呢?这定然是象国为了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而传出的无稽之谈,可他们却信了,还差点将水城丢了,好在尉迟澈来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日曜光芒下,尉迟澈带领着兵将们气势汹涌而来,他们就好似一柄柄出鞘的利剑,于阳光下散出寒芒,转瞬他们冲破光影,锋锐得不可逼视。援军一来,战局顷刻变化。原本无人可挡的象国兵将,转瞬竟节节败退,尉迟澈就像是被关久了刚出笼的猛虎,一旦面向了自由便一发不可收拾,唯有鲜血之味才可平息他心中的汹涌沸腾。他执起饶雪,浴血杀戮。随着几声惊叫,尸体便在他马蹄下堆叠。马蹄踩过地上流出的血,顷刻将马蹄上的白色绒毛浸染,红红艳艳的颜色晕开,浓稠的血味与湿润的土腥味交织,一齐扑入到鼻翼之间。尉迟澈轻抖手中饶雪,目光凛冽。本因战局快要胜利而欣喜的冷渠墨猛然瞪大双眸,他死死盯着日光下浴血奋战,骁勇匹敌的尉迟澈,眼中尽是不可思议。显然没想到本应死在永台洲,丢入乱葬岗的人会出现在此处,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在上阵杀敌,就仿佛是海市蜃楼梦一场,可飘来的鲜血热到发烫,预示着他这根本不是一场梦,而是真真实实的。所以,尉迟澈他根本就没有死?冷渠墨轻轻捻弄着飘在脸上的热血,那丝粘稠沾染在指尖,他却没觉恶心,反而用鼻尖深深嗅着,用低哑带着愠怒的嗓音说道:“你们谁能告诉朕,坐在马背上,杀我象国万千兵将的人是谁?”
胡言与杨鲛看向前方,皆是一愣。管竹面上也没了笑,也有片刻的愣神。若他们没看错的话,那位骁勇的将军,是尉迟澈无疑。可是,他分明已经被斩杀了啊。那一剑刺入到了要害极深之地,没理由还活着。难不成,他并不是尉迟澈,而是尉迟澈的双胞胎兄弟?这般疑惑盘旋在众人心头,冷渠墨见他们久久不言,他面若冷霜,言辞冰凉:“朕在问你们,坐在马背上的人是谁?说话!”
威压显露,胡言和杨鲛差点从马背上摔下。管竹稳了心神,又是笑眯眯道:“回禀陛下,北国派来的援军是,尉迟澈……”不远处的尉迟澈面上染血,鲜红鲜红的触目而惊心,他手中饶雪锋锐冰冷,一下便能砍去旁人首级,在冷渠墨的眼中,此刻的尉迟澈就像是从地狱而来,索命报仇的修罗妖魔。冷渠墨本以为自己坏到极致,已然不怕这种妖魔鬼怪。可他此刻却是被怔得心神一凛,全身跟着轻抖,心跳也加速了几分。这是惧怕。面对着尉迟澈而产生的惧怕。可他亦不过是北国小小一兵将而已,冷渠墨恨得差点咬碎一口牙,他侧眸,目光阴翳地在胡言身上瞟过,道:“朕明明记得尉迟澈已经死了,还被丢入了乱葬岗,可他怎会出现在此,出现在朕眼前,还将朕的兵将无情斩杀?”
这问话没人敢接。即便是一直笑眯眯的管竹,也不敢多言。顿时周遭气氛一阵沉默,冷渠墨却没有半分想要放过他们的意思。他狞笑,紧盯着胡言又问:“朕记得,当初是胡言将军刺入他身体要害的,亦是胡言将军出言阻止,不让朕将其首级砍下,现如今他却死而复生,胡言将军可有什么要说的吗?或是要解释的吗?”
面对他的这般逼问,胡言全身血液凝结,冷到发颤:“臣的确将尉迟澈一剑刺杀,当时他也的确没了鼻息,不让陛下取其首级不过是出于同种身份的惺惺相惜而已,并没有任何旁的意思,臣也实在不知,尉迟澈竟会死而复生,臣见了也甚为意外,也万分惶恐。”
顿了顿,他又道:“想来这的确是臣的疏忽,陛下若要责罚臣,臣也毫无怨言。”
冷渠墨忽而收起眼中的狰狞冷意,温温笑道:“胡言将军严重了,朕怎会责罚你呢?朕不过是意外,随意问几句而已。”
胡言长舒口气,可心中还是分外不踏实。彼时,尉迟澈骁勇无比,已然冲破包围,朝他们这边逼近。“陛下,眼下情况不容客观,还请陛下早作决断。”
战场之上本就瞬息万变,管竹见象国局势颓败,不免严肃出声。冷渠墨拧眉,在对上尉迟澈眸中的凌然杀意时,他心下立刻有了决断,他道:“撤退,先撤退——”在象国兵将的维护下,冷渠墨眨眼便离开战场。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宛如一道风,只留下满地的血腥,和杀戮时未被带走的深刻绝望。尉迟澈遥遥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紧握手中染血的饶雪。穷寇莫追。他们逃走的方向或许有埋伏。失利一次丢了两城的他,绝不能有丝毫差错……刹那,饶雪回入剑鞘,尉迟澈骑马侧身,掷地有声:“回城。”
此战只是暂时的胜利,尉迟澈脸上没有任何笑纹,也丝毫不敢松懈,生怕历史重演,而他将会成为北国罪人,永无法洗白。回到营帐中的冷渠墨一脸愤然,他气得将案上的茶盏拂落在地。“砰砰砰——”上好的茶盏顷刻四分五裂,冷渠墨满脸阴翳,如同被点燃怒火的毒蛇,他冷沉诡谲道:“好一个万俟润,好一个尉迟澈,一个毒发,一个装死,果然是君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