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一个需要呵护的姑娘家去挑起重担，甚至她的亲人都不在身边，他作为男子，作为他的弟弟，还是个人吗？万俟笙突然意识到自己以往的所作所为，真真是太无耻、太可恶了，怪不得皇姐能如此生气，若是他们身份对调，他估计会一巴掌拍死自己这个小混蛋。也是皇姐大度，左不过是警告了几句，并未动手什么的，否则他早就残了，哪能像此刻这般能跑能跳的？想到自己刚刚还生出了想要逃跑的心思，他便恨不得想去抽自己几个耳光子。这些年来，皇姐为了北国的江山社稷，为了北国的繁荣繁华定是操碎了心，若是没有那场战乱，北国仍旧是繁华的，那么治理起来定然容易了些。可战火纷纷，四年前的北国分崩离析，受到战火侵扰时早已残破不堪，皇姐想将这般不堪的北国治理到如此繁荣境地，定然是日夜操碎了心。她一个小姑娘，却被迫挑起了重担，此刻想起来万俟笙觉得惭愧的同时，更是增添了几分想要辅佐她的心思。他再也不想乱跑了，只想待在皇宫里，待在皇姐身边。许是心中的这份坚定驱使，万俟笙不觉紧握住了双拳，就是连眸中都流露出了几分难掩的坚定，一瞬他似是鲜活了，整个身躯也变得高大了。花枝站在一旁看着，也敏锐感受到了万俟笙的变化。突然变得更好看了，全身上下好似浸染着一缕金箔，就像是庙里的那些神像似的。花枝怔怔看着，顷刻竟是看呆了。“在看什么？”
见她傻乎乎，呆愣愣，万俟笙不觉出声问道。花枝猛然回神，她搅动着手指尖，有些局促地回答：“就是在看阿笙啊。”
万俟笙轻摇纸扇，用邪气满满的目光盯着花枝不放，道：“我有什么好看啊？”
花枝没读过什么书，词汇匮乏，这不正在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回答，她的一张小脸涨红，一双鹿瞳却是亮得惊人。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硬生生憋出了几个字，道：“就是觉得阿笙有点不一样了，就像是庙里镀金的神像，让人感觉分外高大，也让人心生虔诚。”
“所以，阿笙是想通什么事儿了吗？”
万俟笙：“……”他什么时候就成庙里镀金的神像了？神像大多慈悲善目，还圆润滚胖，他那么俊美哪里跟它们像了？万俟笙刚想说些什么，又听得她后半句话，忽而觉得这小姑娘倒是敏锐的紧，竟是能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就跟他肚子的蛔虫似的。想至此，万俟笙倒也不再计较什么，只是掀了薄唇道：“的确是想通了点事儿，我皇姐分外不容易，而我离了四年，终该是要为皇姐分担一切的。”
花枝听后，下意识点点头，旋即露出一抹甜美的笑靥道：“阿笙这样很好，阿爹说了，男孩子总是要有担当的。”
闻言，万俟笙笑着摇纸扇，并未再说些什么。彼时，宫人们鱼贯而入，纷纷朝着万俟笙行礼，还恭敬询问可否有什么要添置，万俟笙没有顺势回答，而是带着花枝在里走了一遭，看了一遭，又在心里默默几下了需要添置的东西，或是需要丢掉不要的东西。在殿中逛了一圈后，花枝的表情再度变得恍惚起来，她也在这时才意识到，她好像真的到宫里来了。那个曾经离她很遥远，又充满神圣的地方，是她这种小野草全然不能踏入的地方，可她现在却能站在这片神圣的领地上，与阿笙一道看着皇宫内的风云摇动，日起日落。感觉，好像在做梦似的。花枝呆站在那里，神情恍惚不已，好似已经傻了一般。万俟笙没空管她，他此刻正在与宫人们说道需要添置，或是丢弃的东西：“殿里的那套茶具换了吧，茶底全是茶垢万万是不能再用了，还有案上的香炉也给我换新，里头给我燃烧最近新进宫的沉香木，那味道好极……”宫人们点头说是，将万俟笙的各种吩咐一一记下了。当宫人们退下，欲要去内务府领添置的东西时，万俟笙倏尔出声又把他们叫住了，宫人们顿下脚步，恭声询问：“笙殿下还有何吩咐？”
万俟笙朝还在发愣的花枝看一眼，道：“此处，还有一间卧房麻烦你们收拾出来，里面的布置就按照贵女们喜欢的样子来，不止布置，卧房里的东西都要样样精致，与我的一样……对了，待会儿叫个制衣局的嬷嬷来，我有事儿要吩咐她。”
殿内的那处卧房从来都是空置着的，里头的布置也是简陋，就像是被主子抛弃之地，他们也以为那处地方会被永远控制抛弃，可谁成想，万俟笙历练归来竟是带了个小姑娘回来。他刚刚的吩咐，想必也是想将这小姑娘安置在自己殿中吧。倒不知他们是何关系，竟是能让万俟笙如此费心费力。当然，这些疑惑宫人们也只敢往肚里吞，自是不敢当面问出的。领了命令，宫人们躬身离开，可在离去前还是忍不住朝花枝看了眼，小小的一团，年纪也小小的，白皙清丽的小脸上还有未褪去的稚嫩，不成想，万俟笙竟是喜欢这般幼嫩的人儿？真是叫人意外……宫人们想东想西，一下便也退了出去。待他们一走，万俟笙上前，见花枝神情恍惚，不免伸手在她额前轻弹，旋即打趣道：“怎么不说话，还一副傻乎乎的样子？”
花枝吃痛，当即捂住额头，又朝他努了努嘴道：“哪里傻了？我左不过是觉得有点儿不真实。”
万俟笙打开纸扇，笑问：“哪里不真实了？”
“哪哪都不真实。”
花枝看着宫殿中的花红柳绿，精致奢靡，便又掀开小唇道：“我从小住在山中，只在阿爹口中听说过皇宫的模样，那是巍峨，含有龙气之地，并非是我这种山里贫民能够涉足的，可现下我竟是来到了传说中的地方，总觉得像是在做梦呢。”
别看花枝平日里没心没肺，可一到关键地方，总是忍不住要想多。万俟笙又是伸手在她额上弹了弹，道：“你一个小丫头想这么多做什么？你就把这里当成是寻常游历之地，该吃吃该喝喝，不就成了？”
花枝眼珠子一转，竟是想通了，她拽着万俟笙的袖口，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不愧是读书人，阿笙你说得真好。”
“真是傻乎乎的。”
万俟笙轻摇头，一阵失笑。花枝捧着自己的小脸，笑意不断：“阿笙，你刚刚让人将隔壁的卧房收拾出来，是不是给我准备的啊？我都听到了，你说是要按照京中贵女喜欢的样式来！”
宫殿中风也轻轻，水也清清，处处皆是雕梁画栋的模样，花枝站于这宫中，立于这风中，唇角勾起一抹比这皇宫还要纯粹绚烂的笑意，像是一抹能将整个皇宫都照亮的颜色，顷刻便让这孤寂的皇宫都鲜活了不少。万俟笙见了倒也没想多，只是嗤笑了一声，道：“你这丫头刚刚分明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我本以为你什么都没听着，结果却是将这些听了去，怎么，很希望住在这儿？”
花枝忙不迭点头，那鹿瞳清澈的模样，真恨不得让人伸手去撸一般她的小脑袋。她启唇，说得分外认真：“自然，阿笙可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不管你在哪儿，我总是想要跟着你的。”
见她小模样认真，万俟笙不觉打趣着道：“难不成，等我成亲了，你都要跟着我？”
“啊？”
花枝神情茫然，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她的回答范畴，她傻傻地看向万俟笙，又呆呆地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也是啊。阿笙会像阿爹一样娶妻生子，届时，便是他们一家三口的生活了，而她只能被他们排斥在外，毕竟，那时阿笙就会有自己的家了。花枝眼帘低垂，神情间是难以掩饰的落寞。所以，日后她还是得一人生活吧。见她如此失落，万俟笙又伸手在她发顶撸了一把，调笑道：“刚刚那些不过是我随口说的，你倒也不必放在心上，我心自由，才不想那么早就成亲生子。”
闻言，花枝这才重新挂上笑容，又变成那个没心没肺，毫无烦恼的小姑娘了。不多时，制衣局的嬷嬷便来了。她躬身朝万俟笙行礼，道：“笙殿下唤老奴前来，所谓何事？”
到底是制衣局的人，即便是一老嬷嬷身上的行头还是与旁人不同的，瞧着分外精致，万俟笙将目光落到她身上，开门见山：“帮她量量尺寸，再给她做几套新衣衫吧，就按照近日流行的样式来。”
“是。”
嬷嬷恭敬应声。旋即，她就掏出软尺，仔细地给花枝量尺寸。不止有新房间，还有新衣衫，花枝手指尖搅动，顿时欣喜不已。阿笙，果然对她好好，将吃穿用度全都考虑到了。真的像阿爹一样呢。量好尺寸，嬷嬷又是行了个礼，才躬身退下。直到嬷嬷离开，花枝的双眸还是亮晶晶，圆溜溜的，像是盛满了世间最瑰丽的色彩。她负手跳到万俟笙身边，纯粹的笑颜落入了他的眼里。万俟笙与她对视，漫不经心地问：“干嘛这么看着我？怪渗人的。”
“没。”
花枝摇摇头，鲜活的模样满是纯真，她道：“就是觉得阿笙特别好，就跟我阿爹一样。”
万俟笙：“………”他那么年轻那么俊美，这丫头到底是怎么看的，怎么老是说他像她阿爹啊？万俟笙这般想着，手下的动作也重了些狠了些，差点将她的头发都撸秃了，“我也不过就大你个几岁而已，我是有多厉害能生出你这样的女儿来，乖女儿，来叫声爹爹？”
闻言，花枝猛然瞪圆了鹿瞳，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万俟笙不放，她着实没想到阿笙会这般无耻不要脸，明明这么大个人了，还尽是喜欢占人便宜，真真是无耻至极。花枝闹了一个大红脸，不由伸手在他肩膀上推了几下，道：“阿笙，你尽是喜欢占人便宜，你好无耻啊。”
万俟笙朝她翻了个白眼，道：“还不是你先无耻的？”
“你，你……”花枝你了个半天，竟是词穷到说不出话来，最后她憋着一团气，一直到万俟笙又在她气鼓鼓的脸上捏了几把，她这气才是莫名其妙就散了。万俟笙逗弄腻了，便道：“去看看你屋中还缺什么，若是缺了就跟在外的宫人说，叫他们添置即可，就说是我吩咐的。”
花枝应声：“哦……”就在她想要回房去看一遭的时候，就见殿外竟是跳进来一道小小身影，日光浸润下那道身影很小很小，像是缩成了一团似的，分明就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儿。小孩儿穿着一身漂亮的锦缎，头发被扎成了两个小花苞，花苞上还缀着漂亮的流苏，随着她的走动，花苞上的流苏摆动，摆出了几番活泼与灵动。花枝指着这突来的小女娃，有几番好奇地问道：“阿笙，这小女娃是打哪儿来的啊？长得好生可爱，我还未见过如此可爱的孩子呢。”
小女娃很漂亮很精致，像是话本里的仙童似的，而她的眉眼好似与阿笙，还有阿笙的皇姐有些许相似，看着就像一家人一样。花枝能看出来的，万俟笙自然能看出来，他只瞧了一眼便猜到这小孩儿应当是他们皇兄的女儿，——万俟毓。他走的时候，小孩子刚学会走路、说话，磕磕绊绊的，那么一个小小团子就叫人恨不得捧在手心中，不成想才过四年，小孩儿便已然长这么大了。走路走得稳当，再无曾经的磕绊了。“你便是皇兄的孩子，小毓儿？”
万俟笙蹲下身，与小毓儿对视。眼前的小小姑娘粉雕玉琢，一双大眼睛玲珑剔透的，眉眼的模样很是熟悉，一张脸也跟皇兄如出一撤。看着她，便能想起皇兄那温润细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