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川离开的半个多小时里,段靳成一直坐在大厅前的台阶上等她。
医院灯火通明,也照不亮他眉宇间的沉郁之色。 陈青梧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心里此时该有多乱,那么巧,这一天里,他们都经历了差点失去亲人的恐惧。 她坐在他身后的台阶上,看着他落寞的侧影,手好几次探出去,可还未触及到他的肩膀,又默默收回,她终究无法像小姨一样,用大人的姿态坦然地去安慰他。 两人静静地坐着,忽然,段靳成的肚子发出“咕噜”一声。 这是这半个多小时里,他发出的唯一声响。 “你是不是还没有吃晚饭?”陈青梧条件反射一样站起来,“你等一下,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终于可以为他做点什么,她整个人恢复了精神。 段靳成还没说话,她已经跑出去老远。 时间有点晚了,医院食堂都已经卖空,食堂的阿姨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拉上卷帘门。 “阿姨,没有吃的了吗?”
陈青梧探头进去。
“还有几个小包子,不过凑不齐一盒的量了,只剩十个要不要?”“要要要。”
陈青梧刚才在爷爷的病房里吃的楚易坤打包回来的小包子,肉很新鲜,味道也不错。 阿姨麻利地将小包子打包进餐盒。 “谢谢。”
陈青梧拿起餐盒就往回跑。 小姨还没有回来,段靳成也还坐在那里。 “喏,快吃吧,热乎的。”
她把餐盒递到他面前。
“谢谢。”段靳成伸出手去接,他的手上满是今天一番混战后留下的血污,还来不及清洗,看起来有点摄人。 他接过餐盒,在塑料袋里扒拉了一下找筷子,然后发现,她没给他拿筷子。 “我没拿筷子吗?”
陈青梧也发现了。
晕,她怎么总是丢三落四的!刚才就不该跑这么急! 陈青梧算算时间,这会儿再折回去,食堂肯定已经关门了。 两个人停顿了几秒,段靳成正想说没事他直接这样吃得了,就见手里的餐盒被陈青梧一把抢了回去。 “没事,我的手干净,我喂你!”她说罢,伸手拿起一个小包子,递到段靳成的嘴边。 段靳成抬眸,她的手指捻着包子,白玉一样细腻。 他看她一眼,她也正望着他,眼眸清亮,像两颗唾手可得的星。 “我的手真的是干净的。”
陈青梧强调。
段靳成当然不是嫌她手脏,只是这样喂食的动作太过亲密让他一时措手不及,在他印象里,上一个这样对他的人,还是他的母亲,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喂他吃过东西,就连父亲都不曾。 “快吃吧,你不是饿了吗?吃饱了才有力气忙活叔叔的事情。”陈青梧手里的包子已经直接怼到了他的唇上。
段靳成没再犹豫,张嘴直接一口咬下她手里的包子。 香喷喷的包子落进胃里,他整个人才算活过来一点。 也许是饿极了,他吃得很快,十个包子,一下就消灭干净了。 “是不是不太够,食堂没有东西了,你等等,我去小卖部看看……”陈青梧说着又要转身往小卖部方向去,被段靳成一把握住了手腕。 “不用了,我饱了。”少年掌心滚烫,像徒手抓过太阳。 陈青梧也知道,他这个动作只是单纯地想要制止她去小卖部,可她还是不争气地心跳加速,神情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段靳成察觉她表情有变,立刻松手。 “抱歉,我的手脏。”
“没关系。”
陈青梧走到他边上,挨着他坐下来,趁着证明自己不是嫌他手脏这个名头,她鼓足勇气伸手圈了下他的肩膀,用力拍了拍,“等下去洗洗身上的血污,换件干净的衣服,别让叔叔醒来看到你这样!没事的,别担心,叔叔肯定很快就能醒,他一定很快就能熬过这一关的!”
段靳成看了眼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少女手指微蜷,每一个指关节都透着紧张。 他想到刚才,她无数次朝他伸手,却没敢碰到他的样子全被地上的影子出卖,忍不住笑了笑。 这一刻,能让他笑出来的,也只有她了。 “谢谢你,陈青梧。”
---- 陈玉川的三万块钱暂时解决了段靳成的燃眉之急,但是,段靳成要面对的现实问题,远不止金钱这一个。 正如陈青梧所料,段靳成的父亲出事后没多久,段靳成就选择了休学。 班主任侯老师比谁都不能接受,他再三劝说,想要给段靳成提供帮助,但段靳成还是没有改变主意。 班上的同学听说段靳成这样的学霸竟然在高三这么重要的时刻做出休学的决定,都觉得不可思议。 是的,像他们这种在家连袜子都不用洗一双的普通高三生,怎么可能会理解段靳成? 只有陈青梧知道,段靳成就是那驾驶着小船行驶在茫茫大海上的人,看似既有风帆又有桨,但其实他根本决定不了自己的方向。 休学报告被批准的那一天,段靳成去了一趟陈青梧的家里。 当时陈青梧一家三口刚吃完晚饭,陈青梧和小姨陈玉川正在厨房里洗碗,爷爷在院子里修剪花木。 院门被敲响后,爷爷去开门,看见段靳成提着一个果篮站在门口。 “你是?”
“你好爷爷,我是陈青梧的同学段靳成。”
这是第一次有男同学找上门来,爷爷上下打量了段靳成一眼,油然而生一种男人的直觉:“那朵玫瑰花是你送的吧?”
段靳成一下被问住了,半晌回神,赶忙解释:“爷爷,虽然我是陈青梧的同学,但我今天过来,是找陈律师的。”
陈青梧和陈玉川从厨房里出来,正好看到老爷子神情严肃地把人堵在门口审问。 “段靳成,你怎么来了?”
陈玉川过去,拍了下老爷子的肩膀,“爸,你干什么,吓着人家了。来来来,段靳成,来里面坐。”
段靳成被陈玉川拉着进门,他和陈青梧的视线对上,又各自挪开。 “你爸还好了吧?”
“还好,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那就好。”
段靳成把果篮放在地上,果篮里都是他精心挑选的水果,虽然不是很贵的水果,但都很新鲜。 “你来就来,买什么东西啊?”
“陈律师,我这次过来,是谢谢你借我钱。”
段靳成说着,从裤袋里掏出一张借条,“那些钱,我暂时还不上,我写了张欠条,你收着,等我有钱了,一定第一时间还给你。”
陈玉川看了一眼,借条是段靳成手写的,少有男生能把字写得这么好看,是那种温柔又有力的好看,他的借条里,甚至还清楚地写明了利息怎么计算,最后考究地按了红手印。 “也没多少钱,你不用这样放在心上。”
陈玉川说。
“这对陈律师来说或许没多少钱,但对我和我爸爸来说,是救命钱。”少年真诚而执拗。
“行行行,借条我收起来了,你好好学习,将来工作了把钱还给我,如果不还,我就拿着这张借条去告你!”陈玉川摆出一副威胁的表情,“我是律师,肯定一告一个准,你小心点哦。”
段靳成被逗笑,笑着笑着,忍不住又看了陈青梧一眼。 陈玉川捕捉到段靳成的眼神,转身过去挽住父亲陈昌盛的手:“走吧,去散步。”
“有客人在还散什么步?”
“当然要散步啊,你忘了你出院的时候医生说什么了吗?多走走,对你健康有好处,走走走。”
陈玉川拉上老爷子走出院子。
老爷子不放心地回头看一眼:“这小子给青梧送过玫瑰,绝对是他!”“什么玫瑰啊,青梧都说了是广场上的工作人员送的。”
“我才不相信……” 小姨和爷爷走远了。 屋里只剩下了陈青梧和段靳成。 两人沉默对视着。 “我……休学了。”
段靳成先开口。
陈青梧最难受的那两天已经过去了,所以纵使心里万般不舍,也还能强颜欢笑:“休学一年也好,好好照顾叔叔,多陪陪他,高考年年有,家人最重要。”段靳成点点头:“我就是这么想的。”
父亲刚出院,身体还很虚,最重要的是,他害怕父亲心里的伤还没有恢复,随时随地会再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休学一年,既是给父亲适应的时间,也是他自我调整的时间。 “这一年,我打算一边打工赚钱,一边自学功课。”
段靳成语气乐观,“虽然不能和你一起高考了,但还是祝你高考顺利,前程似锦。”
陈青梧“嗯”了声,心里的惆怅织成了锦,却不知怎么裁剪出一个可以诉说的形状。 她只能不断地宽慰自己,段靳成只是迟到一年,又不是再也不高考,人家就算再晚一年考,成绩也绝对比她优秀,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 一种比悲伤更悲伤的氛围笼罩在两人中间。 “那我走了。”
段靳成见她无话,主动告别,“再见。”
“再见。”
少年原地转身,颀长而单薄的身影,让人心疼。 陈青梧已经记不清了,这是她第几次看着他的背影却无能为力。 等他跨出院门,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等等!段靳成!你等一下!”
陈青梧把人叫住。
段靳成回头看着她。 陈青梧直奔上楼,把房间里之前准备送给他当生日礼物的核雕手串拿下来。 “这个送给你。”她走到他面前,也不顾他愿不愿意,直接就把红绳绑在了他的右手腕上,“财源广进,金玉满堂,祝你早日不被生活所累,展翅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