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猜测得八九不离十,但没得到当事人的亲口印证,一切推断都不能成为事实。所以季菀找了个机会去见了邱姨娘。
邱姨娘身体不太好,大多时候都在屋子里呆着,不怎么出门。季菀来得突然,她既意外又莫名其妙。 自己不过就是萧三爷的其中一个小妾,平时几乎见不到二房那边的人,更莫说这位外来的季大姑娘了。 疑惑归疑惑,她还是穿戴整齐的带着女儿出来见客。 “菀姑娘。”她微笑着打招呼,目光只从季菀脸上掠过一眼就立即收回。她没忘记,眼前这个人是县主。自己不过就是个卑微的姨娘,是没资格平视或者打量对方的。 二夫人美貌,她远远见过一眼,只瞧见了大约的轮廓。但丫鬟们的议论,和女儿善意的夸赞从未断过。所以眼前这位菀姑娘过分美丽的容颜,并未让她太过吃惊。 季菀已经看清楚了她的模样。 江夫人当初就是因为长得美所以被江老爷看中,由妾成为主母。这位邱姨娘,容貌与江夫人有六分相似。大概是因为体弱,她看起来自带三分柔弱楚楚的姿态,为她的美貌增加了几分风韵。 颇有些病弱西子的味道。 “贸然打扰,只因心有疑惑,还望邱姨娘见谅。”
邱姨娘不明所以,还是客气的请她坐。萧英乖巧的叫了声菀姐姐,就坐在下方。 季菀看着邱姨娘,开门见山,“冒昧问一句,邱姨娘可是通州人?”
其实这些她可以直接问萧老夫人,但她想知道得更多,还是得问邱姨娘本人。 邱姨娘一愣,点点头。 “是。”
“家中可曾经商?上有兄姐?”
这次邱姨娘愣的时间长了些,但很快就恢复正常,她是卖入萧府的丫鬟,履历自然要清清楚楚。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所以她神情坦然。 “是。”
她不明白这位菀姑娘何故对她的过去如此关心,这些事萧老夫人都是知道的,何故来问自己? 直到季菀将她的履历都问得清清楚楚后,沉默了半晌,道:“姨娘别见怪,之所以冒犯,是因为姨娘和我从前认识的一个人长得很像,且经历相似,所以心中有些猜测。”
邱姨娘不笨,只怔了一瞬就睁大了眼睛。 “菀姑娘是说…” 季菀点头,“你的嫡亲姐姐还在世,她住在松阳延城登县,曾和我们是邻居。”
只能说,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小。她买鸭子认识了郭燕姐弟,搬家后两家恰好又成了邻居。回京后随母改嫁入萧府,又发现她如今名义上的三叔,是郭燕姐弟的亲姨母。 邱姨娘整个人如遭雷击。 她眼睛睁大,许多情绪自那双美丽的眼睛流转而过。震惊,不可思议,喜悦,悲伤,苍凉… “二姐,还活着?”
她只是庶女,父亲做生意亏损,她的生母携款私逃了,父亲不得已卖了宅子还债,举家回乡。嫡母恨得要把她卖去青楼,幸亏嫡姐求情,嫡母才勉强放过了她。但嫡母从未忘记过对她和母亲的恨,一直虐待她,将她当丫鬟使唤。这些,都是她该承受的,她流着母亲的血,合该替那个逃走的女人偿还。 后来好几次,她都差点被嫡母卖掉,父亲最初的恨意淡去后,也没再怪她,和嫡姐一起将她救了下来。 洪水决堤那一天,嫡母遣她去镇上采买。刚准备走,就听说洪水来了,她被人群挤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盲目的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只知道跟着人群走。 不知过了多久,她因饥饿晕倒,中途差点被饥饿的灾民们分食了吃。 那是她一生中最可怕的经历,便是家道中落被迫回乡,每日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都没有那个时候苦。 再后来,她就辗转被卖到了萧府。 刚入府那会儿她才九岁,年纪小,又是外来的,时常被人欺压。但再怎么样,都比曾经在嫡母手底下讨生活要强。 就这样,过了八九年。 有一次,她替好友去给怀二胎的连姨娘送燕窝,被萧三爷看上了。他问她,愿不愿意跟着他。男人的眼睛很干净,没有丝毫轻浮淫邪或者强硬逼迫。仿佛只要她不同意,他便会收回那句话。 二十六岁的萧三爷,儒雅温和,风度翩翩,一举一动都让人为之着迷。 十八岁的少女心动了。 她本就是庶女,就算邱家未败,以嫡母对她们母女的仇视,大底也会将她随意打发给人做妾。如今可以自己选择,她没有什么好抱怨犹豫的。 主母狭隘不容人更甚当初的嫡母,她更加小心翼翼,绝不争宠。守着自己的女儿,在这个小院子里,安度一生便是最好。 对于曾经的家人,她也想过寻找,但她只是个丫鬟,没有人脉也没有底气求主子帮她找寻。做了姨娘后,她倒是求萧三爷帮她寻找过。可时隔多年,早已查无可查。 今天却得知,昔日护着她的嫡姐,竟然还活着。 邱姨娘难掩激动的心情,顾不得尊卑,急急向季菀打听。 季菀将她所知尽数相告。 “当初的事,江夫人…就是您的姐姐,她只是提过几句,我知道得并不详细。只知道那年洪水淹没了附近好几个村庄,她也是侥幸逃生,从南方流落到了北方,嫁到了桃花村,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叫郭燕,二女儿叫郭丽,小儿子郭业。后来她的丈夫病死,她的婆母将她卖去江府做丫鬟,江老爷看上了她,收了她做妾。她给江家生了个孩子,江老爷就将她扶正为妻。没过多久,江老爷也病逝,她得了江老夫人的首肯,将郭燕姐弟三个接到了江府。郭燕比我大一岁,年前我收到老家来信,说她已经出嫁了。”
江夫人没说过从南方逃到北方那一路的辛苦,不过云淡风轻的几句话作为概括。邱姨娘却能想到。 那个时候的嫡姐已经十五岁,十五岁的姑娘,长得又那么漂亮,为了保护自己,不知吃了多少苦。 邱姨娘想到自己,不禁悲从中来,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窜窜往下落。 “姨娘…” 萧英赶紧上前安慰。 邱姨娘揽过女儿,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勉强的笑笑。 “妾身失态,让菀姑娘见笑了。”
“人之常情而已。”
季菀表示理解。 隔了好一会儿,邱姨娘才平复了激动的情绪,随后又怅然叹息,眉心染愁。 季菀知道她在愁什么,道:“姨娘不必忧心。江家兄长才富五车,早已考中秀才,如今已出孝,明年就可参加秋闱。若能中举,年底就可上京,等后年的会试。如果能进前三甲,入朝为官,必举家迁徙京城,届时你们姐妹便能团聚了。”
江沅年轻就中了秀才,又如此刻苦,考中进士应该是十拿九稳的。至于能不能进前三甲,就不一定了。季菀说这话,也只是宽慰邱姨娘罢了。不过若萧家肯帮扶一把,江沅便是普通的进士,也能入翰林院。 季菀又想起母亲曾有意和江家结亲,心中不由得有些别扭。但随即想到自己明年四月就出嫁了,那丝毫的别扭也就烟消云散了。 邱姨娘并不了解江家这个与她并无半分血缘关系的‘外甥’,却知道进士不是那么好考的,姐妹是否能重逢,她心中仍旧忐忑。 “菀姑娘,妾身有个不情之请…” 她话未说完,季菀便已猜到了,道:“我在北地有几家店,都是我大伯他们在照看,年底的时候我会派人去收账。邱姨娘若有信件,可一并捎带。”
邱姨娘大喜,连忙拉着女儿起身跪下。 “菀姑娘大恩大德,妾身无以为报,请受妾身一拜。”
季菀吓了一跳,连忙让向凡曾婷扶母女二人起来。 “邱姨娘言重了,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邱姨娘诚恳道:“于菀姑娘只是举手之劳,于妾身而言,却是恩重如山。”
季菀又与她说了些关于江夫人的事,快午时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