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月沉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的几名少年, 没等对方动手,一道阴影落下来,周围的空气一并跟着变冷了。
“你们在干什么呢。”一众人顺着看过去, 青年嗓音冷冷,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们几人一眼。 林微寒看了眼还老实坐着的窝囊包, 视线在这群男男女女扫过去, 最后落在了低头看手机的周星棋身上。 手指撑在桌子上, 林微寒按住了茶几边缘,目光冰棱一样刮过去, “这宴上穿白色的那么多,你觉得晦气, 不如你滚出去。”
周星棋这才抬眼,和林微寒对视, “……” 不知道的以为他才是宴会的主人。 被刺了一番的少年脸一阵青一阵白,旁边的少女在一旁压低声音出声,“喂,这是林家二少爷。”
“赫赫有名的大画家。”
“哈。”
周星棋笑了起来,笑意分毫不到眼底, “林少爷真有意思, 这是让谁滚出去?”
“你当这是林宅呢。”
“是吗。”
林微寒说, “我还以为按照周家的待客之道,这种货色不会放进来……我都忘了, 是周少爷的朋友。”
“什么……” 有些人能轻飘飘地把人气死, 路月沉差点忘记了某人的毒舌属性。 林微寒手腕被握住,青年声音温和动听, “学长, 你少说两句。”
“……闭嘴。”
林微寒看向一边的保镖, “来人,把这两个刚刚闹事的拖出去。”
周星棋面无表情地开口:“我看谁敢。”
保镖看了周星棋一眼,果断的选择了上前,其中一名保镖委婉地说,“少爷,老爷说了,今天您要是再惹事,今晚会打断您的腿。”
“您的朋友,您等成人礼结束再去看他们吧。”
这话不知道哪句戳中了周星棋,周星棋面上难看,漆黑的眼盯着林微寒。 两名少年脸色白着被拖下去,剩下的少年们一句话不敢说,林微寒看了一眼,冷淡地说,“你有什么不满尽管来找我,别拿他撒气,顾慈的事和他没有关系。”
这一场闹剧以周星棋被带走问话收场,林微寒把人带到了后院,这里清静没人。 走到没人的地方之后他就松开了手,方才的耐心消散的一干二净,他上下打量着路月沉。 “你来这里……是为了受气?”
“不是,”路月沉摇摇头,“我的两个实验项目作废,今天来这里的有一位是科研实验项目的负责人。我过来,是想看看还有没有转机。”
原本路月沉的实验项目被选上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他插手,所以落选。 ……他插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没想过打扰学长。”
路月沉嗓音温和,“我知道学长不想见我。”
“谢谢学长帮忙。”
“行。”
林微寒无所谓,他帮忙是看不过去,刚转身准备走,他的手腕被握住了。
手腕传来温热的力道,力道有些重,他皱眉看过去,对上一双深褐色的眼,里面翻涌着浓稠的情绪,路月沉移开了目光。 “我能不能和学长一起。”“……我保证不会打扰学长。”
“他们两个去哪里了?”
陆景明有些好奇,“周家小少爷被带走了,那小子太浑了,怪不得他爹不给他面子。”
江释一直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颇有些心不在焉。 “……回来了。”
林微寒回来的时候带了人,路月沉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扭头看过去,路月沉眼底一片温和,目光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看。 让他想起来小时候喂的金毛犬,给点吃的就一直跟着他,不理的时候会耷拉着尾巴装不高兴。 “学长好,宋少爷,陆少爷。”
路月沉一一打了招呼,在林微寒身边坐下来。
他们几个都不熟识,但是互相认识。路月沉和江释都在阎教授门下,彼此听过对方。宋澄和陆景明则是前一段时间月色兼职的时候认识,宋澄那个时候还在对路月沉纠缠不清。 陆景明好奇地问,“小路,你和周少爷怎么回事?”路月沉:“有些误会。”
宋澄看看路月沉,又看看林微寒,在一旁没有说话,路月沉还能平静的跟他打招呼,看来根本没把他当回事。 他心痛地喝了一整杯果汁。 “小寒,你有时间还是和周公子解释一下,”江释在一旁问,“是因为顾慈的事吗?”
“……这件事和你们两个人都无关,顾慈犯的错他自己承担理所应当。”
宋澄:“这估计没用,那小子出了名的疯,毕竟是周家的种……这倒是挺像他爹。”
“学长,这件事我会处理,”路月沉说,“学长已经帮了我很多,我很高兴。”
路月沉对江释礼貌道:“不用江释学长操心了。”
江释闻言道:“小寒的事就是我的事,路学弟的事倒是不用我操心。”
桌上气氛变得古怪起来,陆景明看看两人,江释鲜少有这么较真的时候。 宋澄咳嗽两声,“江释一向比较关心小寒。”
林微寒听着几人的对话,他视线侧过去,扫了路月沉一眼,这一眼让路月沉闭了嘴,路月沉安安静静地坐着,不讲话了。 “那小寒,过几天我去接你。”
江释说。
说的是实验项目。 路月沉沉默不语,没有再讲话,只是时不时地注意着林微寒的动作。 身旁的人没有存在感,只是时不时地视线落在他身上,令他感到不适。 林微寒扫过去,他脸色一冷,身旁的青年于是收回了目光,下意识地跟他道歉。 “学长,抱歉。”林微寒:“……” “路先生,大少爷找您。”
女佣过来,路月沉随着被叫走。
林微寒看了一眼,随即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庭院里,林绍在走廊边等着,一旁轮椅上的施夷南远远地看着宴厅的方向,手指抓着轮椅隐隐不安。 “母亲,您不用害怕。”林绍在背后推着施夷南,“他马上就过来了。”
“见到母亲,他一定也很高兴。”
施夷南闻言听进去了,她唇角不擅长地牵动,眼里带着细微的光,直到路月沉出现在视线里,她整个人跟着恢复了生机。 “小路……”路月沉的手腕被抓住。 这是每个月固定的见面时间,施夷南关怀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目光落在他额头上。 路月沉稍稍低头,施夷南把掌心放上去,声音跟着发颤,“疼不疼?”
“林阿姨,见到您我很开心,”路月沉说,“并不疼。”
“这,是怎么弄得?”
施夷南十几年鲜少和人交流,只有再见到自己的亲生儿子,才迟缓地把遗忘的过去捡起来,笨拙地学着作为母亲关心人。
路月沉想了想说,“不小心碰到的。”“和小寒有关。”
林绍在一旁说,“他为了保护小寒受的伤,母亲,小寒没有告诉你吗?”
见施夷南没有反应,林绍随即起身,眼底情绪一闪而过。 “她现在只能听进去你的话,”他看向路月沉,“……交给你了。”
人走之后,只剩下他们母子。 “疼吗?”
施夷南问他,嗓音只剩下气音,“我……可以带你去医院。”
“已经有人带我去过了。”
路月沉说,“您请不用担心。”
“我也该走了,”路月沉看了眼宴厅的方向,对施夷南说,“林阿姨,下次我们再见。”
“下次我会为您带一束花。”
路月沉起身,他眼里不再温和,恢复了平静,眼底一片冷淡。 周家。宴客厅二楼。 “少爷,老爷说让您露面之前暂时待在这里,由我们看着少爷。”
周星棋坐在窗户边,他眼底压着浓稠的墨色,从他的这个位置刚好能够看到后院的方向。 刚刚路月沉和林绍以及施夷南三人在一起的画面,都落入他眼底。 “……真有意思。”
…… 林微寒坐在后座,他眼角能够扫到身旁的人,这人不知道怎么就跟上来了,仿佛理所当然一样。 江释有实验项目先走了,剩下的宋澄和陆景明还要再待一会,他要走有个窝囊包跟着一起蹭上来了。 “学长能不能送我回去。”
“我应该和学长顺路。”
“麻烦学长了。”
后座充斥着某人散发的冷气,林微寒莫名不爽,他从后视镜里看到路月沉的侧脸,似乎察觉到他的不高兴,手指传来了温凉的热度。 “学长,今天谢谢学长为我解围,”手指被紧紧缠绕住,对方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克制中带着几分灼热。 他没有回应,手指略微僵直,刚准备挣脱,被紧紧地抓住,路月沉的下一句跟着飘过来。 “我能不能请学长吃饭。”
路月沉问。
林微寒面无表情:“不能。”空气随之安静下来,林微寒能够从车窗倒影里看到路月沉的侧脸,他手指没动,侧眼扫过去,“……以后我们不用经常见面。”
半天,路月沉理会了他的意思,眼底几乎明灭变幻,好一会才开口,“我会尽量不打扰学长。”
“学长准备和江释学长去哪里?”
路月沉依旧抓着他。
林微寒淡淡地说,“松手。”路月沉看着他,嗓音平静了几分,“学长告诉我,我就松手。”
林微寒的所有情绪在对上那双眼之后哑然熄火,心情随之平静下来。 “去他说的合作实验项目。”
他皱眉回答。
话音落下,他直接挣开了路月沉。 车子缓缓地停在A大门口,耳旁传来一声低沉的“学长”,他下意识地转头,扫到路月沉凑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嘴唇一凉,路月沉碰了一下就退开了。 “我不会再打扰学长了,学长不要和江释学长在一起。”路月沉说。
林微寒没来得及理清这和江释有什么关系,对方已经下了车,青年的身影掠过车窗。 他立刻擦了擦嘴唇,脸跟着黑了,可惜窝囊包已经下车。 前排的司机仿佛死了,察觉到车里的气氛,一动也不敢动。 “回去。”林微寒说了这两个字,司机才敢动弹。
手机叮铃一响,名为弦的联系人发来了消息。 弦:学长路上注意安全(∩△∩) 林微寒:“……” 他十分怀疑路月沉的脑子一并跟着坏了,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他面无表情地删除了聊天框。 …… 天气晴朗,落下一片光穿透梧桐树,燥热的天蒸得人一并跟着发晕。 “snow,这是你要的颜料,有新的颜色上了,你可以看看。”这里有一间林微寒的地下画室,附近是油画小镇,位于京郊边,整条街都是卖工艺品和艺术材料,隔壁是一间雕塑工作室,另一边则是咖啡馆。 林微寒白衬衫袖子捋起来,他的头发有些长了,大半部分用发绳扎起来,只留了一部分发丝,漂亮的五官完全展现出来。 红砖墙边栽了很多橙色的小雏菊,他把画框搬到门口,闻言应了一声,“稍等,我一会就过去。”
隔壁咖啡厅是刚开的,遮阳伞挡住了座椅落下一片阴影,炎热的夏天没有客人愿意坐在外面,外面堆了很多做咖啡剩余的咖啡渣和用过的杯子。 “顾慈,快点。”
林微寒戴着厚重的手套,他正打算进去看颜料,听到这个名字,他下意识地扭头。 “来了。”
很低很轻的一声,像是虚无缥缈的游魂,一道修长纤细的身影随之从角落里钻出来。
对方发丝完全遮住脸,手腕和脸颊有烫伤,这回没有戴口罩,那张清秀的脸露出来。哪怕充斥着疤痕,那张面容也并不让人觉得丑陋。 像是一件破旧瓷器进行了修补,在破碎的边缘进行雕花。 顾慈进了咖啡馆,并没有注意到他。 拓维正好出来,注意到他的视线,对他说,“你认识他?据说是A大的学生,好像被退学了,现在在这里打工。”林微寒收回了目光,“不认识。”
发生了那样的事,他们还是不要见面比较好。 这么想着,他一整个下午都待在后院,颜料几乎每一批颜色都不一样,需要他自己调。 他看手机的时候已经下午日落,拓维给他发来了信息。 Toyve:snow,拜托你帮我看一会店,我马上就回来,下午辛苦了,给你点了隔壁的咖啡。 他出去的时候刚好对方拿着咖啡上门,青年把深蓝色的咖啡杯搁在了桌子上,“您的咖啡,462号,加糖加奶薄荷拿铁……” 顾慈额头上的冷汗沾湿了发丝,察觉到了什么抬眼,两人对视的瞬间,几乎是立刻,顾慈脸上跟着白了。 “砰”手指跟着发颤,那杯咖啡掉落在地,咖啡液溅的到处都是,白色的画框融上一片深色的污渍。 林微寒啧了一声,他大概猜到了,他可能会成为顾慈的心理阴影。 但是没想到会到这个地步。 “……对不起。”
顾慈立刻俯身去捡拾杯子,声线低了几分,发颤的指尖碰到杯子,他轻声说,“对不起,我会再为您做一杯。”
林微寒在一旁看着,看着顾慈手忙脚乱的收拾,那个沾上污渍的画框被对方捡拾起来,“我会赔给您……” “不用了。”
林微寒想也没想的拒绝了。
“谢谢您。”顾慈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那道背影仓皇离开,林微寒在柜台后面坐着,没一会另一名服务人员过来了,为他送上来了一杯新的咖啡。 “实在抱歉,他是新来的,实在不好意思……” 直到人离开,林微寒的目光在咖啡杯上稍稍停留,那杯咖啡他打开尝了一口,做的咖啡很清甜,拿铁的味道没有被冲散。 ……咖啡倒是做的不错。 拓维回来是在半个小时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 “snow,麻烦你了,你下次过来我送你几盒颜料。”拓维说。
林微寒应声,“钥匙在窗台底下。”他交代了这么一句,路过隔壁的咖啡馆,再次扫见了那一道身影,对方正在擦着玻璃,玻璃上似乎有涂鸦。 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暑假A大可以留校,有几项学生自发性组织的课题实验,林微寒有两组画是壁画课题,他和一区工作室的学生合作,偶尔还要去学校一趟。 A大各个院区没有规定不能跨区交流,但是不同专业之间,除了联谊之外,基本上没有过多交集。 林微寒在课题教室看到某道身影的时候,他的目光跟着一顿。 某人比他先来,暑假选择了留校,对方坐在他的位置旁边,被几名学员围着问东问西。 松原:“小路你暑假不用回家吗,你父母对你很放心啊……” 路月沉:“我父母……他们已经过世了。”
“啊,不好意思。”
松原赶紧道歉。
常山:“一个人做实验却很无聊,你可以经常来我们这,我们暑假还有壁画课题没有做完。”一听说对方是孤儿,几人顿时同情心泛滥。 孙真真在一旁附和,“没错,小路,我觉得只有你和我聊得来,他们根本不懂女孩子……” 路月沉有些不好意思,“会不会打扰到你们。”
“怎么会呢!”
三人异口同声。
直到林微寒身影出现在教室,教室好像开了冷气,三人立刻闭嘴,全都安静下来。 “林学长……” “学长下午好。”林微寒面无表情,他刚刚已经听完了全程,目光落在路月沉身上,路月沉一并跟着打招呼。 “学长,下午好。”
林微寒:“……” 前几天才说的没事别见,林微寒在座位上坐下,淡淡的山茶气息传来,路月沉在他身旁解释,“我或许能帮上学长的忙,而且很想见到学长,所以擅自过来了……” 对方这么解释,他还没有说什么,对面的三小只同时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他如果说一个不字,可能这三个人先哭给他看。 不知道这三个得知路月沉是孤儿之后都脑补了什么。 “……随便你,”林微寒凉凉地扫了三人一眼,“帮不上忙你们四个下次都不用来了。”
“肯定能帮上忙,”松原把设计稿拿出来,“学长,这是我上次改的设计稿,参考了明代的佛像,明代的佛像现在大部分都在修复,作为文物保护不受公示……” 商量完课题之后,三人自行离开,他也跟着离开教室,路月沉跟在他身后。 “学长,等一下。”
身后人叫住了他。
“我有东西要给学长。”林微寒停下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分毫不起眼的纸袋,提着它的那只手修长冷白。 “……为了感谢学长。”
路月沉说。
“不要”两个字在嘴边,他看进路月沉眼底,那里有一片昏暗沉浊的海,仿佛他拒绝,里面就会翻潮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