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笼外,柏灵正靠在外面的栏杆上吹风。
今夜的酒局刚刚结束,她一时兴起,也浅酌了几杯,而今夜色渐深,几个客人已经纷纷离席退场,在金丝笼里层的会客厅里,仆从们正在收拾残羹冷炙。 有侍女趟着小碎步,一路穿过兰字号里的小路,最后走到了柏灵身边,她俯身在柏灵的耳边耳语了几句。 柏灵红着脸回头,微微皱起了眉头,“湖字号老板说什么?你大点儿声,听不清……” 那侍女怔了一下,只好道,“湖字号那边前半夜的时候派人过来了。”一时间,柏灵清醒了几分。 “来的人有几个?”
“来了辆马车,但他们不让咱们的人看,说是前几天姑娘专门过去和他们打过一个招呼,所以今天接到人,就专程送来了。”
侍女原封不动地转呈道。
柏灵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算起来,昨天傍晚宝鸳夫妇才从衙门里被放出来,何以今天夜里,念念就被卖了呢……这也太快了。 “带我去。”柏灵轻声道。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或宽或窄,或长或短的楼梯和栈道下楼。 “事情应该有人报给过兰芷君了吧?”柏灵忽然想到这一出,“凤栖肯定知道了,对不对?”
“是,他们闹着要见姑娘的时候,您还在金丝笼里抽不开身,所以凤栖姑姑就先去料理了。”
“那你们现在来找我,是受了谁的吩咐?”
“也是凤栖姑姑。”
侍女如实答道。
柏灵点了点头。 两人很快来到兰字号的侧门,那里人不多,远远的,柏灵很快就看到了马车,她加快了脚下的步子,飞快地向着马车跑去。 车门口守着的人也认出是柏灵,两人离着还有四五步远时,他躬身作揖,笑着说了一句“见过百灵姑娘”。 柏灵无心寒暄,但仍旧与他问了几声好,那人很快转身,揭开车帘——马车里,念念被堵着嘴,困着手脚,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姑娘体谅一下,小孩子喜欢乱叫,为了方便送到您这儿来,只能先这么干了。”“……你们这是干了什么?”
“喂了点儿药,能安静点儿。”
那人笑道,“不打紧的——”
柏灵变了脸色,她爬进车里,将念念手上和嘴里的东西全都拆了下来,然后将小姑娘抱了起来。 念念软绵绵地瘫靠在柏灵怀里,柏灵一手抱着她的身体,一手扶着她的后颈。 “……给这么小的孩子喂药,”柏灵的目光望向马车前的男人,眼里几乎要冒火,“要是出了事情,我要你们负责!”那男人愣了一下,才要解释,柏灵已经抱着孩子转身走了。 那人向着柏灵的背影骂了一声狼心狗肺,转身赶着车走了。 …… 未等柏灵抱着念念重新回到兰字号的屋舍之中,念念就已经在这晃动中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柏灵觉察到怀里的孩子在动,很快停下了脚步,念念扑腾着重新站在了地上,然后哇啦一下吐了出来。 柏灵在一旁给小女孩抚背。 吐出来的大部分是酸水,还有一点没有消化完的米汤。 柏灵拿自己的帕子给小女孩擦嘴,念念这才晕晕乎乎地抬头。 等终于清醒过来了,她发出了令人震耳欲聋的哭号。 柏灵试图去哄,但念念蹲在地上,不认任何人,即便是柏灵的靠近也让她无比抗拒,只哭着要娘亲抱抱。 柏灵这时才想起来,应该再派一个人去找宝鸳。 在派出去几个龟爪子找人之后,很快,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宝鸳终于也来到了兰字号的侧门。母女俩抱在一起,宝鸳哭得发不出声音,只是张着嘴巴,不时大口喘息。 许多不明所以的人因着这哭声往这边望过来,兰字号的龟爪子们驱散了围观的人群。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柏灵终于开口,“你今晚还有地方去么?”
宝鸳怔了一下,这才发现原来柏灵一直站在自己的身后不远。 她才要说话,鼻子又是一酸,发不出声音,便只好摇摇头。 “我想也是,”柏灵轻声道,“你走的那晚,我抱着念念挨家挨户问你的邻居,谁能收留一下孩子,就没一个人是肯的。”
宝鸳把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了。 柏灵又道,“这样的忙,我也只能帮得上一次,湖字号的老板未必今后还会应我的情。且就算今后湖字号没有收下念念,外头总还是有地方会收的。念念今晚能被卖第一次,往后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有些事情,你自己想想清楚。”
宝鸳仰起脸,泪眼婆娑地望向柏灵,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柏灵转过头去,“那今晚就在兰字号过夜吧。”
“谢谢……”宝鸳呜咽着说道。 …… 等到柏灵再回到自己的屋舍时,她发现艾松青又在屋里等她。她还没有开口问松青为什么又起了,艾松青便问起念念的详情来,柏灵一一回答,她也松了口气。 眼下,窗外已是拂晓,再睡也睡不着了,艾松青索性也推开门,在走廊上吹一会儿夜风。 “这样念念和李姐就都算救下来了吧。”
艾松青低声道。
柏灵靠着栏杆,望着此刻睡梦中的百花涯,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猜过几日她夫家会上门,”艾松青忽然望向柏灵,“李姐再怎么说,过去也是他家里一个肯做苦力能挣钱的女人,到时候他说不定连着念念一起要回去,这不是空手套白狼吗。”“那就来吧。”
柏灵轻声道。
艾松青皱起了眉,她顺着自己方才的思路一路细想下去,越想越觉得担心。 “若是来硬的,他们肯定要不到人,但怕就怕他们到时候闹到对簿公堂,说兰字号里扣留良家妇女——” “但这儿是教坊司的地盘,衙门本来也管不着。”柏灵轻声道。
“是,但就算是教坊司的地盘,对方要是拿着公序良俗的事情来做文章,我们怎么都不占理的——他毕竟是李姐的丈夫啊,这都是他们的家务事。”艾松青担忧地开口,“真要是闹到满城风雨的地步,教坊司也不会出面,只会把人都往外推……
“而且柏灵,我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个。”柏灵望向她。 艾松青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道,“到时候,若是李姐也站在我们这边,或许还有一点胜算,可若是李姐只是在今晚,情急之下听了你的。等来日那男人上门,又花言巧语哄得李姐回心转意,到时你哄骗良家的把柄,岂不就真的被对方拿捏在手里了?”
“……你说的对。”
柏灵也皱起了眉,“得想个办法,把这风险规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