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氏笑着点头,说道,“这便是了,你可看清楚了落水的姑娘年纪几何?做什么打扮?”
徐明薇听她一问,才仔细回忆起今天下午所见,“看着要比明蔷姐姐大些,打扮虽是刻意了,却不见尊贵,料子用得都稀疏平常,头上的钗花也不知道是不是落了水中,出水的时候却是素着的……”这么一说,她自己心里便渐渐有了答案。贺兰氏慢声道,“莫怪你杨姐姐看着不喜。你自己也是落过水的,当分辨得出真落水与假落水。”
徐明薇现在想来,那人的确不大像落水的样子,被郡公府的公子救上来的时候,连呛水都没有,一双眼睛不太老实地直往人家身上黏。贺兰氏叹道,“也不知道是哪房的狐媚子,多半是庶出的吧,怕主母不给自己找门好亲事,净出这样的幺蛾子哩。”
徐明薇心想,也难怪杨瑾希当时是那样的脸色了。贺兰氏许是想到了徐明薇的将来,摸了摸她的小脸蛋,说道,“出身好些的爷们,那便是块顶大的肥肉,个个都想上来咬一口。娘要是没记错,这郡公府的二公子应是还未娶妻的,只怕这次是要被人给赖上了,正妻之位想那应家的也是断断不肯的,一个妾室是肯定逃不了,也不知道日后是哪家的倒霉蛋,人都还没嫁过去,自家相公便早早多了一房妾室哩。”
徐明薇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面上一片朦胧,全然不知贺兰氏心苦些什么。落在贺兰氏的眼里,越发心尖儿发疼,她的心肝骨肉,日后也是要嫁到别人家去受这些苦楚的哩。一时忍不住,将徐明薇拉进怀里紧紧抱住了。徐明薇其实心里明白,一句话滚在嘴边不敢说出口,既如此便不嫁人,称病远远送去庄子上过活可多好。贺兰氏和徐明薇这天刚聊过,没两天,四房便传出了徐明茉要和郡公府定亲的消息。徐明薇心里一个咯噔,等到了徐老太太屋里一看,果真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早成了定局。四房沾上这样的喜事,便是老太太这天早饭都用多了一碗粥,倒无人注意徐明蔷脸上的落寞,大家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只徐明薇一时不忍徐明茉受了蒙蔽,等四下无人的时候将杨府做寿那天在湖边看到的事情都与她说了,只见徐明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竟猛地一下推开了她。徐明薇一下子没有防备,被她一股大力推倒在地,手掌撑地的时候擦伤了好大一片。“人人都跟我道喜,偏你上来说这样的闲事,安的什么心?都是姐妹至亲,竟不为我高兴,是巴不得我过得不如意,不及你家的好吧?!”
徐明茉恨恨地瞪了她一眼,也不管一脸错愕看她的徐明薇,兀自跑开了。徐明薇手心里火辣辣的疼,屁股大概也摔得乌青了,一时竟爬不起来。恰在这时徐明蔷从后头冒了出来,小心地将她从地上拉起了,摊开徐明薇的手掌看了看,皱眉叹气道,“七妹妹,你这又是何苦。”
徐明薇心里也是一阵难受,问她,“大姐姐你都在后头听见了?”
徐明蔷点头,拉了她的手腕处就要送她回明月居,“伤成这样,字也写不得,马也跑不得,不如安心在家中休养一段时日吧。回头我替你禀明了房师傅,也怪不得你的。”
徐明薇实在是没想到自己一番好意,会被徐明茉当成一片驴肝肺,心里也不得志,便听到徐明蔷对她谢道,“七妹妹这样便很好哩,姐姐要多谢你,这般为姐妹着想。你二姐姐她不懂事,你别跟她计较,日后出了门,便会念着你的好了。”
贺兰氏忽然见着徐明蔷送徐明薇回来,惊讶道,“怎地这个时候回来?不是在你祖母那边吗?”
徐明蔷便将事情的经过说了,贺兰氏连忙叫了婆子把徐明薇带下去清理伤口,顺势留了徐明蔷在自己房里说话,问清了细节才谢道,“多亏你在边上看着,不然这个小人儿只怕还不敢回来见我哩。”
徐明蔷温言道,“大伯母客气了,姐妹之间相互照看着些,都是应该有的。”
贺兰氏笑着将她拉过来细细瞧了,说道,“一转眼你也是这么大了,竟出落得十分标致,你娘可有相看好的人家了?”
徐明蔷闻言眼眶便是一红,细声道,“劳大伯母过问。我娘不喜俗务,这才开始相看哩,也不知道相的哪一家。”
贺兰氏笑道,“你是个好孩子,若是你娘忙不过来,大伯母到时候也替你留意二分,可有什么说头的没有?”
徐明蔷前面跟贺兰氏提相看的事情时已经是臊红了脸,再被贺兰氏这样细问,越发羞得说不下去了,扔下一句“但凭大伯母做主”便逃了出去。倒惹得贺兰氏一阵好笑,这孩子也是可怜,出落得这般人才,挨上个不靠谱的娘也是无可奈何。徐明蔷走后不久,婆子带了处理好伤口的徐明薇来见贺兰氏。母女两个对着眼儿看了半天,徐明薇终于支持不住,红了脸认错。贺兰氏搂过她翻看着手掌,语重心长道,“娘也并不是要你不做好人,只是跟有些人,好人是做不得的。这么长日子对着相处下来,你四婶婶是什么样的脾气你还不清楚?你几个堂姐姐也是甚肖其母,看外人都只有好的,看自家的却只有坏的。你当发好心提醒她,她只当你犯眼红病,看她走了高跷心里不平哩。”
徐明薇赖进贺兰氏的怀里,两手环住了她的脖子,娇声道,“娘,薇儿知道错了哩,下次再不犯了。”
贺兰氏以指为梳,替徐明薇顺着头发,淡声道,“记着这次就好。手上的伤嬷嬷可给你擦了药膏了?别留下什么疤来。娘也知道你不在意这些,闺阁女子,脸面却是最重要的,再说你大哥哥这般费心搜寻了来,切莫辜负了他一番好意。”
徐明薇点头应了,又问,“娘,您答应给大姐姐相看人家啦?”
“嗯,正巧日前你舅舅写了信来,有个相熟的人家,托他在京里相看一门亲事,正是合适的人选哩。”
贺兰氏也不怪徐明薇管得多,解释道,“祖籍是涪陵县里的,男方今天刚满十五岁,虽说不是什么显贵,父亲现在做着不大不小从三品的官,也是个规矩人家,家里也富足,娘看着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改日再跟你三婶婶提一提,成不成还看她们自己的意思吧。”
徐明薇心里咋舌,从三品的官身,贺兰氏却说是不大不小而已,怎么着也是相当于一个副部级的位置了。就连徐明薇老爹混迹了这么多年,而且是蒙了祖荫的,也才混到正三品。贺兰氏见她表情,便知她心中所想,笑道,“外放的从三品哪里比得京官,这里头学问大着呢,日后你便知晓。”
徐明薇于是不再问。给徐明蔷说亲事的后续她也没操心,只是窝在明月居里看书听词,顺便督促着一院子的小丫头们识字读书,日子过得也有滋有味。到五月底的时候贺兰氏终于开了她的禁,才上了没两天的学,宫里传人来说,大公主又要开始正式上学了。这也就意味着徐明薇在家里的太平日子又要结束了。贺兰氏恋恋不舍地将女儿收拾好送进宫去,临上马车前还嘱咐了徐明薇一大通,让她要紧着些伤手,在学堂里莫要逞强,又说自己会的也别藏着掖着,反倒显出蠢笨来。贺兰氏仿佛都没发现这两句话里的前后矛盾,徐明薇只能哭笑不得地都应了。其实她的手早就好了,那样大片的皮肉翻飞,抹了那药膏也是一点痕迹都没留下,难怪市价那般贵了。入了宫徐明薇才觉得贺兰氏是多虑了。大概是受了上次大公主逃宫的影响,几家女孩子多少受了些牵连,禁足的禁足,抄佛经的抄佛经,个个都被拘得十分老实,连方梁两位师傅都觉得这批女学生乖巧异常,还有些不习惯哩。原本以为这种乖觉不过是暂时的,等日子久了众人便又故态复萌了。不想入了六月,走了七月,到八月放暑气假时,这一群女学生连同大公主在内,都是一样,沉寂得不像话。学生调皮些吧,两位先生又头疼,太过听话老实了,两位先生又犯了心疼。过后忍不住又将学里的情况回了皇后娘娘,上头也是沉默良久,才长叹了一声,“如此也好,且随她去吧。”
方梁两位师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知道这是压得实了,反倒压过头了。生在皇家,该莫如是,性子沉乏些,或许也不是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