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相顾无言。姬墨突然道:“你还未尽全力。”
苏槿樨并非词穷,他看得出,她只是故意输给他。苏槿樨靠在马车上浅笑:“酒令只是个游戏,何必争个高低?伤了和气。”
“我一生从未输过,是楚国人心中的神祇。”
他低声道,“所以我不能输,对不对?”
一国之信仰,岂能动摇。怎么能让人知道,原来他们的殿下也是会输的。输给一名女子。她是这般为他考虑。苏槿樨轻轻颔首。姬墨的眼底忽而闪现一抹疲色:“可我是个凡人。当神很累。”
肩上压着整个楚国的期望,敬仰。他很累。姬墨没有传说里那样坚不可摧,哪怕他一直表现的刀枪不入。苏槿樨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想要安抚他,又在空中顿住。姬墨在她的面前,展现出了脆弱的一面。他这么喜怒不形于色,万事都压在心底,难道仅仅是因为她的体贴,就对她交心?“槿樨,如果是你,我愿意输给你。”
姬墨说。“殿下分明没有喝酒,怎么净说醉话。”
苏槿樨笑。“我只是想输一回。或者……堂堂正正比一回。槿樨的才情,远不止如此。”
他说,“马车里只有我们两个,你不必顾及什么,我也不必顾及什么。”
苏槿樨点头:“好。”
她慢慢道:“霜花待到子规啼,不肯融去为谁栖。”
姬墨接道:“寒梅邀雪枝头舞,花落霜犹不肯离。”
竟然还对应上了她的。这场飞花令,酒席上没能分出胜负,马车里依然没有。临下马车时姬墨拉住苏槿樨的手,艳光四射的美人盈盈抬眸:“这回我可没让,言兮想要输,很难。”
姬墨道:“至少,我也算尝过没有赢的滋味了。”
是平局。一直到回了东宫,他们也没有比出个高低。“殿下……”苏槿樨跟在他后头走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道,“您是不是该把妾的手放开。”
那衣袖下的两只手牢牢攥着,身后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她总不能挣脱。再走就是书房了。在东宫待了这么久,苏槿樨也知道了姬墨的书房常人是不能轻易进的。她初来时就这么进去,他竟然没有怪罪。姬墨闻言,突然止了步。一直被他牵着的苏槿樨措不及防,险些撞上他。姬墨道:“不是得了副好棋?诗词不分胜负,便在棋艺上一较高下罢。”
姬墨可不像什么好胜的人……虽然他就没败过。今天这是怎么了?拉着她比这比那的。两人在书房中坐下,中间摆着小几,棋盘摆正中央。苏槿樨执黑,姬墨执白,黑子先行。这一下,就从黄昏下到了深夜。期间有仆人来提醒两人用晚膳,都被打发了回去。夜凉如水,残月如钩,闲敲棋子落灯花。屋子里已经点上了蜡烛,烛光下苏槿樨的影子在墙上映出一个好看的轮廓。她执在手中的棋子久久没能落下,最后笑道:“我输了。”
虽是输,她却笑的真。棋逢对手,多好。“许久没有和人下这么久了。”
姬墨放下棋子,“槿樨与中书令,是唯二的两位。”
她的聪慧,远远超过他的预想。“槿樨只下错了一步,如果是在这里。”
姬墨移动了一颗黑子,“赢的就会是你。”
苏槿樨有所顿悟。“落子无悔,输了就是输了。何况我执黑子,本就占了先机。”
她看了看窗外的天,夜色很深。“天色不早了,我该回清秋阁了。”
苏槿樨起身,就要离开。私底下他们不再拘礼,就像很好的朋友。“槿樨——”姬墨忽然叫住她。苏槿樨驻足,回眸,微惑。“……夜里凉,披件衣服再走。”
姬墨终究没有把挽留的话说出口。和她待在一起,他会很舒适。他身心俱疲,而她能让他心旷神怡。所以,不想她走。可这话说出来,就显得很唐突。姬墨起身,解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在苏槿樨身上,还细心地为她打好结。“路上小心。”
他说。苏槿樨点头。书房到清秋阁的路并不远,他说得她好像要长途跋涉似的……晚风凉。韶华把窗子闭上,吹熄了灯,安静地退了出去。苏槿樨躺在床上,柔软的锦被盖在身上很舒服。一片漆黑,她莫名回忆起和姬墨在一起的一幕幕。他的不杀之恩,他帮她夹菜,帮她立威,在她摔倒时扶她起来。鸳鸯共浴,牵手披衣。还有他为她作的诗,他帮她拂去发上的柳叶,他在马车上不加掩饰的疲惫。他说,“槿樨,如果是你,我愿意输给你。”
才半个月啊,那个男人渗透到骨子里的温柔,就一步步把她融化了。姬墨,姬言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一个这样完美的男人,这样温柔地对待一个女人,恐怕没有哪个女子能够逃过。他什么也不做就足以引得无数人痴狂,何况他对她做的那么好。苏槿樨当然动容。如果这是一个丈夫对结发妻子的义务,他真的做得很好。可是义务不是爱情。她最怕的是自己沦陷下去,而他对她,仅仅是一份责任。这个夜晚,有些难眠。而更加难眠的,另有其人。姬墨如玉的面庞苍白如雪,额头已经渗出密密的细汗一片。他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捂住心口,轻颤的身躯昭示了他在经历怎样的痛苦。大概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绕是如此,除了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的表情竟然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冷静。早就习惯了。习惯不会让他不疼,但至少不会让他失控。一道黑影飞速掠过,惊鸿焦急地落在他身边:“殿下,药呢?!”
姬墨轻喘着气:“药已经不管用了。”
那药他服了十年,早便生了抗体。这几个月来缓解镇痛的药效越来越弱,终于是彻底失效了。闻言,惊鸿更是急得不能自已:“那可怎么办?”
他倒是想把清远老人找来,可这半夜三更的,清远老人云游四海,哪里找得到?“去请太子妃。”
姬墨的气息微弱,“不要告诉她本宫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