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眼看死人的眼神,让穆阙山从头凉到了脚。他癫狂地大笑起来:“殿下竟然行事如此正义啊!可在天下人眼中,你早就是声名狼藉,威逼国主,弑杀兄弟,倾覆燕国,你是燕国的罪人,你活该众叛亲离!你想与楚太子一较高下,可你早就不配与他并提!”
血光溅过剑身,容与一把夺过穆阙山的剑,割过他的脖颈。血祭终究,是饮了他主人的血。不,穆阙山从未收服血祭,压根算不上它的主人。穆阙山最后是死不瞑目地倒下去。他心心念念练神功,却始终敌不过容与的一招。那众叛亲离四个字,让容与有一瞬的恍然。他并不在乎所谓的父亲和兄弟,他想的是自己的母亲,在他怀里咽气前的那一刻,那个柔弱的女子含着恨:“与儿,我……好恨这燕国。好恨你的父皇。你的那些个……兄弟。可是,我更想你好好活下去。”
莲美人,少时采莲女,与燕帝在江南时也曾琴瑟和谐。她虽家贫,仍爱生养她的燕国。她虽入宫后受尽委屈,也仍爱着曾温柔待她的燕君。她只想安安分分地活下去,带着孩子好好长大。可偏生因为她的美貌,招致了二皇子的垂涎。二皇子甚至拉了其余几个兄弟一同欺辱她。那样一个弱女子,无力反抗,若是被发现,她也必死无疑。她还不想死,她还要照顾她的与儿。所以她默默忍受着,连容与都苦心瞒着。几名皇子越玩越大,终于东窗事发,却统一反咬是莲美人勾引了他们。一边是不受宠的美人,一边是金尊玉贵的皇子们。孰轻孰重,一目了然。莲美人最后被下令杖毙在采莲阁里,那个地方,也曾经是她和燕帝最恩爱的地方。他们相识在江南的藕花深处,她一直以为他是记着他们的初见,才赐了采莲之名。可后来想想,别的妃嫔的宫殿都是占了“端庄贤淑”这些词,因为她们有家世,所以便能得到尊敬。可她算什么?一个采莲女罢了,采莲采莲,浮萍上的莲花,好时采摘把玩,无趣了就丢掉,玩物而已。她多希望,这一切,都还是她少时模样。可早已,物是人非。莲美人在采莲阁里受刑时,容与被其余几个皇子堵在角落里一顿奚落毒打。等他回到采莲阁,就发现奄奄一息的莲美人。莲美人还撑着一口气,想要见到他。“与儿,我……好恨这燕国。好恨你的父皇。你的那些个……兄弟。可是,我更想你好好活下去。”
那时他静静看着母妃含恨而终,看着他唯一的一个亲人逝去,他阖上她的眼睛。他有点恨自己,他还韬光养晦什么呢?“母妃,您总教我与人为善,可这世上,对孩儿的恶意太多了。”
他慢慢卷起自己的袖子,那一身的伤,他也都不曾与莲美人说过。他有能力还手,可他都隐忍了下来。母妃说过,他一旦反抗,他们更加不会放过他。在能够对抗一切之前,要的就是一个忍字。他忍了那么久。可那些人,怎么还是不肯放过母妃呢?“母妃,这燕国的江山,孩儿粉碎了,再拼凑回来。”
他靠在她耳边轻喃,“我会还你一个全新的燕国。”
我会还你一个,全新的燕国。所以,他威逼国主,弑杀兄弟,倾覆燕国。他原本,从未想过要天下。“本宫,问心无愧。”
一片血色中,容与提着血祭,轻喃。他眼中的恍然之色散去,嫌弃地看了血祭一眼:“是把好剑,可惜脏了。”
手指一松,那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宝剑就这么被他随意地丢到地上。穆阙山一直想回到燕国,就是为了另一把纯阳剑。而燕国的铸剑池需要容家的血脉开启,穆阙山才会这么想讨好他。传闻,宝图七分藏四海,雌雄双剑斩九州。雌雄即为阴阳,而血祭为阴,纯阳为阳。知道燕国有这两把剑的人不多,而知道的,都认定那就是传说中的雌雄双剑。想不到穆阙山一个阉人,野心倒不小。可他永远也不知道,那把纯阳剑,早就被容与收服。……柳狂歌抱着赵佳音,随意闯进了一个无人的房间,反手把门关上。他把赵佳音放到床上,声音里带了几分急切:“佳音,感觉怎样?”
赵佳音脸色酡红,挣扎着道:“你……你试试啊!”
这香的药性也忒厉害了!柳狂歌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他蓦地起身:“我去打点冷水。”
“你去呀,要是想回来看到我死掉的话。”
赵佳音有气无力的声音,成功让柳狂歌顿住身形。“你也听到了,魔教的这些东西,根本没有解药。”
赵佳音低声,“我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死在这种地方算怎么回事!”
柳狂歌:“……”“给我。”
柳狂歌:“!!”
他眼神复杂:“你想好了?”
“我更惜命。”
她拥住他,“反正我们是夫妻,我也……不讨厌你。”
柳狂歌轻叹一口气,解开了她身上的披风…………容与回到武林盟主府时,是光明正大从门口走进去的。当然,是易了容。下毒的凶手已经查了出来,罪魁祸首果然是毒医楼。魔教没了穆阙山,就是一盘散沙,成不了什么气候。他已经杀了穆阙山,那些女人,应当也相当于得救了。彼时已经入夜,天上的月冷冷清清。容与坐在长廊的椅子上,望着月亮久久没有说话,那眼神有点寂寥。月亮总是象征团圆,可十五岁之后,他再也没有可以团圆的人。他已经有许久不曾想起少年以前的事情。今日穆阙山那一句“众叛亲离”,无端勾起了他许多回忆。他哪里来的众,何曾有过亲?从始至终,关心他的都只有母妃一个而已。“……莲生公子?”
苏槿樨经过长廊,发现坐在长椅上的人,微讶。这个时辰不待在房里,竟坐在外头看月亮。又不是十五,这月亮一点也不圆。容与在一瞬间收回眼底的所有思绪,抬眼间一片意外之色:“姑娘怎知在下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