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州一身的伤触目惊心，趴在地上苟延残喘。云初霁和子明都是震惊，怎么会这样？子明忙问宜州出了什么事，可宜州却如同这一室的少年一般，什么也不肯说。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对于才华横溢，清高自傲的少年们来说，他们所遭遇的一切，无疑是难以启齿的。子明问不出，满心的惊恐。宜州只是趴在地上，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莫大的折辱不禁让他红了眼眶。室内一名少年郎看不下去：“莫哭了，好歹还捡回一条命。”
那少年名唤杜良。子明不解：“什么意思？难道还可能会死人的么？”
杜良苦笑：“你可知多少人出了这门，就再没回来过。”
一句话，叫云初霁和子明如坠冰窖。杜良是个面容俊朗，一身阳刚正气的少年，满腹才华，为人清正。如果不是遭到了这等事，他会成为国之栋梁。这一屋子的少年，无一平庸之辈，不然也不会通过庐文书院的考验。可如今，他们都被关在这个小屋子里，作着困兽之斗。他们是待宰的羔羊，他们是砧板的鱼肉。宜州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云初霁心生不忍：“谁能替他包扎一下？他会死的！”
没有人回答，他们自身难保，就算同病相怜，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南淮说：“我有药。”
“南淮！”
南淮一说话，几名少年就忍不住出声。这种情况下，药何等珍贵？他留着自己用就好了，何必给将死之人？不是他们心狠，只是他们都看得出，宜州伤的太重，就算救回来，在这阴冷的环境下也活不久了。云初霁看出，南淮似乎在少年们心中地位很高。南淮不语，只是把药瓶拿出来。宜州无法动弹，云初霁便替他拿药。接药的时候云初霁手一顿，他看见了南淮手臂上的伤痕。那药无论如何都接不过了。“你的伤……”云初霁涩然。他也很需要这药罢？“无妨，死不了。”
南淮无所谓道，“他舍不得我死，大不了，我再问他讨一瓶。”
云初霁不知道南淮口中的“他”是谁，但宜州伤成那样，他顾不得这许多。他接过药瓶，为宜州上了药。晚间有人来送饭。少年们默默起身去拿。南淮没有动，他靠在墙上，始终维持着那样一个姿势，似乎起不来。云初霁本想给南淮带一份，但南淮的人缘很好，不少少年都把吃的分给他。云初霁便拿了两份，一点一点地去喂宜州。南淮看着他：“你很善良。”
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还肯照顾一个陌生人。云初霁低声：“我读的是圣贤书，岂能做袖手旁观事。”
南淮那双比女子还漂亮的眼睛微微垂下：“愿你日后还能如此说。”
云初霁迟疑地盯着他的腿：“你……”南淮不在意地笑笑：“被打折了。”
何等轻描淡写。云初霁呼吸一滞。把一个人的腿生生打折，那该是多大的痛苦。其余少年脸上都流露出不忍的神色。他们知道南淮的腿是为何而折。徐州位于南方，天气湿冷，夜里更是寒气侵袭。少年们没有被褥，相互依偎着报团取暖。子明害怕地缩在云初霁身侧：“云哥哥，我们不会有事的罢？”
在场的新人只有他们三，宜州如今重伤，子明只敢找云初霁说话。他年纪小，只有十三岁，但很聪明，在他那个小村子，是家喻户晓的神童。子明的眼睛很水灵，脸上透着稚气，眼里藏着不安。云初霁摸了摸他的头，一片迷茫：“我也不知道啊……”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又会面对什么。所有知道的都不肯说。他内心同样不安，但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有心思去安慰别人。“这是我爷爷给我求来的平安符，护了我好多次。”
云初霁摘下平安符，戴到子明的手腕上，“神仙会保佑你，那样你就不怕了。”
爷爷送给他的平安符，他当然舍不得，可如果能够宽慰别人，那送出去也是值得的。子明满眼的感激：“谢谢云哥哥！”
得了平安符的子明更依赖他了：“云哥哥，我睡不着。”
“睡不着？那我们就玩玩游戏。”
这种环境云初霁也难以入眠，他想着该如何打发这漫漫长夜，“我们来对诗好不好？”
“好啊。”
子明像是被激起了斗志，“以前在学堂里的时候，可没人能斗过我呢。”
云初霁起了个头：“潮落江平未有风，扁舟共济与君同。”
子明接得极快：“时时引领望天末，何处青山是越中。”
云初霁的才学不必多说，子明也是天资聪颖，二人对了许久都没有停歇。两人这么一来一往，难分胜负。在场的无不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之士，听他们在这斗诗，都被激起了斗志，纷纷加入到战局中。无聊的日子里似乎多了点乐趣。少年们个个胸中有丘壑，对的慷慨激昂。这长久的折磨下被消磨的烈性与志气，似乎又重燃了起来。每个人都不凡，而云初霁又格外厉害。到了最后，竟隐隐有一群人对战他一人之势。云初霁丝毫没有应接不暇的感觉，他抛了句：“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
这句足够偏，少年们凝眉思索，搜肠刮肚，谁也对不出来下句。“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一直不出声的南淮忽然开口，云初霁望去，只见黑暗里的少年抬着头，仿佛也在望着他。四目相对，如遇知音。经过了这一场斗诗，云初霁和子明与少年们的关系突飞猛进。杜良赞叹道：“云兄，你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云初霁笑道：“诸位也不容小觑。”
他在学堂时从未棋逢对手，可在这里，他能够酣畅淋漓。良久，黑暗里有一名少年苦笑：“才华有何用？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们连这里也逃不出去。”
这一句让人又沉默了。方才的热情渐渐退去，他们重回到这冷冰冰的现实中来。这一夜，没有人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