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姚姚的草莓
“读书门槛太高是古代文化普及率不高的原因之一。”宋琦缓过神来,整个人如同梦游刚醒,尬笑一下,换了话题,道:“刚才毛笔课还没下课呢。接着讲,毛笔用完要清洗干净。因为墨汁里有胶质,如果不洗掉,笔毫干后必与胶黏合,再用的时候,一来不易化开,二来易折损笔毫。都记住没?”
芙蓉点点头。 “记住了。”
姚舞乖乖的。
“洗净之后呢,理顺笔毫,挂起来,直到干燥。记住要阴干,才能保持笔毫原形及特性。”宋琦看着左右两个认真听讲的学生,拍了下手说:“下课。”
“宋老师,课间是十分钟么?”
姚舞调皮地伸了一下舌头,看向芙蓉。
“也可以是一天。”宋琦说笑。
“啊!”突然,姚舞大叫一嗓子,把宋琦和芙蓉吓了一跳。
“咋了?一惊一乍的。”芙蓉问。
宋琦歪头看向快要哭出来的姚舞,等她开言。 “《望江南》是芙蓉的,《劝学》也是她的。不行,不行。我来磨墨,你得给我也写一篇,不,两篇。”姚舞抽抽鼻子,故意带点哽咽地说,“我要一首七律,不,五言绝句;还要一篇古文,很短的,我想想啊,什么古文好呢?”
“哎!”
宋琦一声夸张的哀叹。
“嗐!我还以为,”芙蓉走过去,双手在嘴前比成遮音括号,括住姚舞的左耳,低声继续说,“以为你‘倒霉’来了呢。”“不是,我上礼拜刚走!”
姚舞喊完,意识到不妙,胖脸瞬间通红,双手捂脸,趴到桌上。动作虽狂躁却完美地避开桌上宋琦的手书。
芙蓉见宋琦笔都洗了,不想难为宋琦,便拍了拍姚舞。 姚舞撅嘴不理。 “哎呀,好了好了。我逗你玩儿呢。”芙蓉俯身从背后抱住姚舞,嘴贴着姚舞手背上说,“今天宋琦写的字,咱俩一人一半儿。”
“平分?真的?”
姚舞的一对胖手立马从脸上拿开,人也站了起来,返身一个熊抱揽住芙蓉。旋即撅嘴在芙蓉脸上亲了一口,发出“啾”地一声脆响。
“要死啊你。”芙蓉挣脱出来,用手在脸上擦拭。
宋琦还在边上呢。这下轮到芙蓉脸红了。 “这《劝学》怎么分?”姚舞看着《劝学》“上、下两篇”,夹杂哽咽地说,“我真的不忍它俩分离。”
“你们慢慢分赃,我上趟厕所。”
宋琦溜了。
“姚姚,《劝学》都给你,我留《望江南》,好了吧?”芙蓉选择了妥协。因她可以随时让宋琦为她写任何字,即便是整部《水浒传》,她有这个自信。同时她还坚信,这一点儿,姚舞不一定能做到。未了,芙蓉加了一句:“你最好不要把它拿到学校去得瑟。”
芙蓉说完忽然意识到:明知姚舞很听自己的话,那么自己为什么在这句话里加“最好”二字呢?没有“最好”表达出的意思不是更准确、更完整,没有“最好”不是最好吗?难道潜意识里,自己希望姚姚拿到学校去得瑟? 宋琦决不是张扬之人,否则仅凭《韶华皈》,他们姐弟就能跻身潶坔市名人之巅。更不要说那些匪夷所思、非常人可为的‘悬绳当床’的武功、‘满屋书抄’的底蕴、‘惊天书法’的技艺等。那自己为什么还有炫耀他的想法在心头作祟。 再说到,自己在学校那片广阔天地中,宛如一棵无名小草。宋琦如在学校闻名,自己怕连跟他说话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念及此,芙蓉出声再次叮嘱:“姚舞,不许你拿到学校,也不许给别人看。”
“啊?”
姚舞瞪大双眼,吃惊看着芙蓉。从小舞到舞舞再到今天的姚姚,芙蓉好多年都没当面叫过她的名字。“芙蓉,你叫我什么?”
“姚姚,我的意思是,这是咱俩的秘密,这些只能咱俩看。”
芙蓉边说边走过来,抱着胖舞的手臂,笑嘻嘻地在她胖脸前吐气如兰。
“我考虑考虑。”姚舞侧脸,撅嘴,一副等芙蓉再让步的嘴脸。
“好,全都给你,行了吧?”芙蓉彻底让步。姚舞不一定是及格的对手,却一定是合格的帮手。
“你说的啊。”姚舞很想做出破涕为笑的神情,却力大劲拙地演绎出阴谋得逞的奸商嘴脸。
“好你姚姚,敢骗我。让我香一口。”芙蓉不等姚舞反应,欺身而上,在姚舞胖脸上猛亲了一口,发出极长的一声“啾”。
“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可倒好,有仇当场就报了。”这一幕被刚从厕所出来的宋琦看了个正着。
“出来也不说一声。”芙蓉拉着姚舞的手,红着脸小声说。
宋琦正在厨房洗手,“哗哗”的水声中,一句话飘了过来:“上厕所前,会有人说一声;出厕所前,会有人喊吗?”那倒真没有。芙蓉心里笑答。 “啊!”
姚舞又一声尖叫。
“又怎么了?”芙蓉问。
“咋了?”宋琦手都没擦,赶忙窜出来。
“糟了!糟了!我下去一趟。”姚舞说着就要冲门而出。
“再急,说句话总有时间吧。”宋琦说。
打开门的姚舞停下脚,喘口气说:“上午我俩在芙蓉家写作业,下午她才说来你这儿,我俩走到所门口,我回家放书包,骑上车子。”宋琦和芙蓉对视一眼,不明所以。 “来,你坐下慢慢说。”
芙蓉拉她往沙发上坐。
“喝口水,慢慢说。”宋琦端着水杯,递给姚舞,开着玩笑,“慢点喝啊,别让水流到脑子里。”
坐进沙发里的姚舞翻了一眼宋琦,接过杯子当真大口喝了起来。瞬间,杯底只剩茶根。 宋琦拎着热水瓶往杯中续水,只听姚舞说道:“我回家放书包,我妈问我还去哪儿?我说跟芙蓉去小花园转转,我爸把一包草莓给我让我带上出去吃。”
姚舞端起茶杯,想喝怕烫,小嘴吹起来,杯中冒着的热气,茶面滚起一圈一圈波纹。 “所以忘带了,你就尖叫?”
芙蓉好笑好气。
“不是不是。”姚舞放下水杯,站起身就要出门,“报纸包着,忘车筐里了。”
“咳!你歇着,我下去拿。”
宋琦说。
“才听明白。小舞你快下去吧。”芙蓉一手背身向宋琦摆摆手,一手扶着姚舞肩膀说。
“噔噔噔噔……”姚舞下楼的动静从她顺手关上的大门外传来。 “你能告诉你在十三中等的人是谁吗?是姚姚?”芙蓉拉起宋琦的手问。
“我也不知道等谁。”宋琦心道,甚至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每天要去十三中。
“你肯定不是姚舞?”芙蓉昂起头看着宋琦。
“我也不清楚。”宋琦笑笑,“可能是你。”
“哎?什么叫你‘也不知道’?你‘也不清楚’?‘可能’是我?”
芙蓉松开宋琦的手,后退两步,与宋琦拉开距离,也许这样看得清楚些。
“说来话长。”宋琦一脸做难相。
“长,那就慢慢说。”芙蓉说。
“这个,不太好说清楚。”宋琦陷入沉思。
新生儿时,宋琦叫信,被六岁的嫣带着,漂泊在大海中的一只小船上。 嫣说:她与信是天使,每当人间出现改朝换代或大变革时,他俩都会化身为人,在人间亲历。 嫣又说:因为人类拥有无数个互无关连、各自发展的时空,所以人性使然的改姓易代事件,便频繁地在各个时空中轮番上演。因而,她与信已经无数次转生为人,驾临世间了。 嫣还说:他俩这一次降临大晋所处的这个时空,出了点技术故障。本应牢记前次临世一生全部记忆的信,却遗忘殆尽;而嫣也仅记得两人临世前,她偷空独自穿插去的那个时空的记忆,对于二人共同的前世,嫣也忘得差不多了。 宋琦对于这些记忆,早已忘却得干干净净。不出意外,宋琦会如常人一样,虚度一生。 幸亏变身宋琦的信的耳边,有一位已化身为姐姐韩薇的嫣。嫣无时不在地反复给信描述这些,才令宋琦对此有了些许模糊得恍若隔世的印象。 去年未,姐姐韩薇为让宋琦忆起跌落小船、变身婴儿之前的前世记忆。 命令一中上学的宋琦,每天上午第三节课后到十三中门前,等候有缘人唤醒他的前世记忆。当然,最好连带上嫣的前世记忆。 昨天中午,当宋琦第一次靠近芙蓉,嗅到芙蓉身上那缕似曾相熟的体香时,宋琦认定,芙蓉就是姐姐说的“二人前世记忆的唤醒者”。 然而昨晚姐姐见到柳芙蓉时,仅给了宋琦一个嘉许的眼神,宋琦从中读出的却是九牛找回一毛的赞许。 正当宋琦猜测“唤醒者”或许不是一个人的时候,敲门声响起。 “干什么呢你俩?我这份量上楼你们能听不见?再说你俩大白天的,关啥子门呀?”姚舞进门,不依不饶。
“姚姚,门是你自己关上的,好不好。”芙蓉笑着接过姚舞手中报纸包的草莓,准备去厨房洗洗。瞥见门口站着个老头,急忙上前打招呼:“许伯好。”
“许伯。进来坐。”
宋琦对老人很热情。
“不了,不了。”许伯站在门外,笑呵呵地说,“过晌睡醒,我下楼看我地里的辣椒,正好看见车筐里有包东西,想着是谁忘拿了,怕过路的拿走,就边看辣椒边看它。这不,等到这个丫头了下楼取了。这丫头的嘴,真甜。”
“伯伯,辛苦您了。进来坐吧,一起吃点儿草莓。”
姚舞挎着许伯的胳膊往屋里让,“宋琦,快去洗洗呀!”
“不了,不了。”
许伯连忙推辞。
说话间传来对门开门的声音,接着许伯的老伴端着两个盛满杏的大海碗,走了过来,“小琦,听见你家有人说话,我给你拿点杏过来,没洗啊,放两天再吃。”“是许伯母吧?”
姚舞悄声问芙蓉。
“许伯母好,我叫柳芙蓉。”芙蓉鞠躬问好。
“许伯母,下午好,我叫姚舞。”姚舞依样学样。
“伯母,这咋好呢?你们留着吃吧。”宋琦从端着一碟洗好的草莓从厨房出来,“这是姚姚买的草莓,进来一起吃吧。”
“小琦,杏是老家来人捎的,自家种的。有点儿酸,我们上岁数了,不敢多吃。”
许伯接过一个海碗,示意宋琦拿家什盛杏。
宋琦把草莓放到桌上,返回厨房取了个洗菜盆。 “太多了。”宋琦双手端着搪瓷盆,许伯夫妇把两个粗瓷大碗里三十多个青杏“叮叮当当”地倒进盆中。
“进来坐会儿吧,又没什么事。”宋琦说。
“就是,坐一会儿呗。”芙蓉闪到宋琦身后,腾开地方。
“来吧,许伯,许伯母。”姚舞退后几步。
“不了,不了。杏有点儿酸,得放啊。”许伯摆摆手。
“不了,你们玩。小娟上外语补习课该回来了,我们得支应她。”许伯母将两碗摞起,拉着许伯回走。
“那您们慢点儿啊。”姚舞率先送出门外,身后是宋琦和芙蓉。
“小琦,她也是你女朋友吧?笑得真好看。”许伯母回头,看着宋琦笑问。
“朋友,朋友。”宋琦笑答。
“她为什么要加个‘也’呢?”关了屋门,姚舞坐到沙发上,看着碟中草莓问芙蓉。
宋琦连说“朋友”,又是什么意思? 芙蓉白了她一眼,追去厨房,帮宋琦洗杏去了。 宋琦挑了四、五个有些泛黄一点点儿的杏,在水龙头下正洗着。见芙蓉端盆要近水,忙说,“别湿水。这杏还没熟,得放几天才能吃。一沾水就放不住了。”“为什么不等熟了再摘?”
芙蓉放下盆,好奇地问。
“杏熟了很软,不方便运输。人家不能给许伯捎来一袋杏肉浆糊吧。”宋琦洗好杏,芙蓉扭上水龙头,顺手取了个瓷盘子。
宋琦一手拿着二、三个杏,用力甩了甩,将杏上的残水甩掉,放到芙蓉手上的盘里。 “许伯家的杏要真熟透了,就这么着咬一个小口,用力一吸,它就只剩皮和核了。”宋琦边走出厨房,边给芙蓉做着假想的示范。
“小娟是谁呀?”姚舞胖手捏着草莓问。
“小娟是许伯家孙女,比咱小一届,上初二。”宋琦说。
“几中的?”姚舞上欺,看架式手中的草莓是要喂宋琦吃。
“电厂对面五中的。 ”宋琦答后侧身,芙蓉上前将碟杏放在碟草莓边。 宋琦正犹豫着要不要张口接草莓时。姚舞开口了:“你以为我喂你吃呢?想得美!”姚舞对宋琦打趣一笑,捏着草莓灵巧转身,稳准狠地喂到芙蓉嘴边。 “姐,张嘴。”
姚舞媚笑着。
芙蓉比姚舞确实大几个月,姚舞叫她“姐”,也应当应份。但姚舞很少叫姐给她听。除非在有事求着她时,还是连“芙蓉”带“姐”合在一起的“芙蓉姐。”像这样单蹦一个“姐”字,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什么意思?”芙蓉有些紧张。
“喂你吃草莓啊。还想让我用嘴喂你啊?以前虽然喂过,但现在不行。”姚舞不耐烦的撅起嘴,翘手等待。
“啊!你……”芙蓉红着脸羞眼瞄了一下宋琦。 还好,宋琦拿了个杏,坐在沙发上自顾自吃得正香。 “不劳您老费力,我自己拿。”芙蓉低头捡了个草莓塞进嘴里。
“那便宜你了。”姚舞喂给宋琦。
宋琦晃晃手中咬了一口的杏,表示正占着嘴。 “咋还喂不出去了呢?是不是你长得太丑?”姚舞对草莓说,转动手指扭动草莓,让草莓把身姿充分展现在眼前。
“不丑啊。天下草莓不都一个样吗?”姚舞见立在一边的芙蓉没坐沙发的意思,便不客气地坐到沙发上,“没人咬你,我要。”
草莓灵巧地进了姚舞口中。 “好吃吗?不酸?”
草莓下肚,芙蓉看着宋琦一脸舒适的样子,问。
宋琦又咬了一口,没顾上回答。 见宋琦不答,芙蓉拿起一个杏,小心地咬了一小口。 酸!满口牙瞬间倒掉,齿缝中仿若醋精在流淌。 涩!舌头麻木,上万个舌蕾同时罢工。 黄莲苦,大概不过如斯。 芙蓉转身正要去厨房吐掉,身后的姚舞问道:“好吃不?酸不酸?”芙蓉回身,强咽下口中之物,咂吧咂吧嘴,举杏,无喜无悲地又咬了一口。表示吃意尚浓,没空作答。 姚舞见宋琦吃得津津有味;芙蓉一口接一口。于是,正端详杏儿的姚舞放心地咬出本色一口,几乎半个杏不见了。 深褐色的杏核蜷缩在杏中央,半扇身子兀自亮相在脸色千变万化的姚舞眼前。 “啊!”
不出意外,姚舞发出了今天第三次尖叫。
叫声中,芙蓉已奔入厨房。 吼毕,姚舞愣了片刻神,放下半个杏,追芙蓉而去。 二朵苦菜花用自来水一遍遍漱口,好半天才缓过味儿。 “又苦又涩还酸得要命,你咋不提醒我呢?”姚舞埋怨芙蓉。
“没来得及,我不是还没吃出味儿嘛。”芙蓉狡辩。
“故意的吧?”姚舞恨恨地说。
“没有啦,头一口真没吃出味。”芙蓉理亏。
待二花出了厨房,见到更令她们目瞪口呆的一幕:宋琦正咬吃着第二个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