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洲府台。莫决捧着雨过天青色的盏子在书案旁立了半晌，忍不住再次轻声催促道：“王爷，文书实在批不完就搁着，都四更天啦，饮过这盏燕窝就歇下罢，日日这样，身子怎么熬得住啊。”
楚荆霜放下笔捏了捏鼻梁，接过莫决手中的盏子放在了桌上，叹道：“没料到长洲情势坏到这地步，百姓笃信白莲教，抛家舍业，弃农毁田，简直是荒谬。”
非但如此，在面对官兵盘问时，长洲百姓还抵死不肯说出“圣教”教徒的藏身之处。官兵装备精良，人数倍多，可总不能对着手无寸铁的子民下手罢？楚荆霜在堆叠的信件中抽出一张：“京中情势又急于星火，这厢还是早些了结为好。”
莫诀也听说了公主中毒之事，恨声不已。“必定是白莲教搞的鬼，这帮刁民竟敢在室头上动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只是说来蹊跷，照理说，这些邪教惯爱兴风作浪不假，不到万不得已却不会对上官府一毕竟他们蛊惑人心大多只是为财，越不引人注目越能活得久，怎么白莲教倒像是唯恐天下不乱，巴不得闹个天翻地覆呢？这对他们有何好处？楚荆霜疲惫地闭了闭眼：“左相那头安排得差不多了，不出意外的话，七日后便可直捣贼巢。等本王把事情告诉了父皇，许多事便不像眼下这般被动了。”
“王爷说的是。”
莫诀满是皱褶的脸上堆着笑，犹豫片刻后转而道，“还有一事……府里传话过来，说玉姑娘近日来好像……不大规矩。”
一听见玉奴的名字，楚荆霜面上便忍不住露出抹笑：“她又怎么了？”
言语间尽是纵容宠溺，无丝不耐。在案牍劳形中得一两句与玉奴有关的闲话，于楚荆霜而言也算是偷得片刻闲了。“玉姑娘这几日无故徘徊于静思斋，还夹带了东西进去，不叫人跟着，行迹十分可疑。”
楚荆霜点了点头，应了一声：“由得她去罢，本王知道她不是一个安的下心的人，本王也不喜欢她只属于本王一人。因为她不会是本王的王妃。”
莫决一愣:“这…这样啊。”
楚荆霜临走前欺负了她，恐怕她还很有一股气憋在心里，不折腾折腾发泄出来，闷出了病可怎么是好呢？毕竟，留着她才有大用处……莫决伺候了楚荆霜十几年，最是了解他的心性，见他这般，心中不由得一沉。在莫诀看来，自己所侍奉的王爷出身高贵，天资聪颖，胸中既有丘壑，又有城府，最重要的是，他足够心狠。如此种种加起远胜于楚玄玉，相比寒王，苍丛云王未来必定能成为一位合格的君上。可这些念头在玉奴出现后都动摇了起来。王爷一向低调简谱，为了玉奴却样亲力亲为，甚至于亲自教导，又百般纵容……如此耽于女人，实在是让莫诀大跌眼镜。观楚荆霜的那些手段，他起初认为他不过是一时兴起，当个小玩意儿玩玩罢了。世家豢养女奴者众，虽不登大雅之堂，但到底算不得新鲜。可玉奴不但与外人勾搭成奸，甚至可能心怀不轨居心叵测，有可能危及大业，他断断不能再袖手旁观。莫诀心中转过这许多念头，语重心长道：“王爷恕属下冒犯，敢问王爷对玉姑娘的心思……究竟如何呢？”
楚荆霜漫不经心道：“你既然瞧得清楚分明，又怎么会怀疑本王放弃大业呢？”
莫诀没料到楚荆霜承认得如此干脆，一时哑然。“本王知道你在忧心什么，不必多言了。她呢，是不怎么聪明。”
楚荆霜转了转腕上的佛珠，眼中漾出一点笑。“可也不笨，她爱的是富贵荣华，自然明白跟有谁能保她一世的富贵无忧呢？况且，有她牵制沈容，对本王来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莫诀急道：“王爷心里明镜儿似的，既明知玉姑娘对您的心思不纯，为何还弃那么些一心一意待您、出身又配得上的大家小姐们不顾，屈就一个徒有其表的娼妓呢？”
他停下来顺了口气，继续道，“何况这等荒唐之事若被陛下知道，那您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都要付之东流了呀！”
“哦？”
楚荆霜悠悠问道，“你以为，父皇迟迟不肯为本王封王，突然回心转意，是因为本王这些年的苦心经营吗？”
莫诀瞪着眼：“难道不是吗？”
“自然不是。慕容家倒台，郡王府崭露头角，本王出力不少是不假，父皇也都看在眼里头。然本王成年后更大的功劳不是没有过，玉儿和他的王妃能力远胜于本王，为何父皇现在才许本王王位，又许本王兵权呢？”
楚荆霜意味深长道，“本王只是制衡玉儿用的，乾王不是为着本王立功，而是为着本王荒唐。”
“王爷……”莫诀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