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瑛张了张嘴,但是想了一下,又轻舒了一口气说:“我还是别问了。”
纪衡却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想问什么便说吧!”
于是宝瑛道:“是你让我说的啊!”
纪衡没再说话,只是微微颔首表示同意。宝瑛挑挑眉,用一种虽然是发问但实则已是了然于心的语气说:“那可别怪我不会拐弯了,您是从京里来的,还有侍卫随扈,莫非您是纪家的人?”
纪衡不以为然的哼了一下,然后说:“我姓纪自然是纪家人!这还用问?”
宝瑛也不以为意,接着说:“京城纪家?还配得起侍卫,非兵部侍郎莫属了!”
彼时的兵部侍郎便是后世鼎鼎大名的纪昀,纪晓岚。“哦?”
纪衡发出状似疑惑的一声,静默半晌,他又问道:“那你可听说那兵部侍郎府上有我纪衡这一号呢?”
“并无!”
宝瑛轻轻的摇了摇头,她又侧着头疑惑的说道:“但我想不出谁家的子弟能在二十四岁的弱龄便当上六品官,唯有纪家吧!”
“非得是纪家的子弟么?”
闻言,纪衡居然有些不悦,他冷冷的刺一句。说罢,便不再理宝瑛,而去翻动烘烤的衣袍。宝瑛却似没有发现纪衡神色的变化,她依旧皱着眉苦苦思索:“你必定是世家子,虽然你行事卑劣下乘,但你瞒不了我,京中除了兵部侍郎府上,真是不知还有哪个?”
过了一会,纪衡抬头,未料,宝瑛仍旧在那里翻来覆去的念叨,苦思,蓦然,一个念头跳到纪衡心头,他想了想,张口问道:“你阿玛是哪位?”
宝瑛未料到纪衡突然发问,张口便道:“我阿玛是……”说了半截话,她倏地闭上了嘴,她还没忘,纪衡差点将她卖了,而黄柏庭也差点成了勒保的女婿。谁知,纪衡并不管她回不回话,只是略带轻蔑的笑道:“果然是满人!”
只有满人才管自己的父亲叫阿玛。瞬间,宝瑛明白了,他并不是想知道自己是谁家的孩子,他只是想告诉她,只要他想知道,他便一定有办法让她自个儿把他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这真是没法唠嗑了,一不留神就掉到纪衡的坑里了,宝瑛有些目瞪口呆了。纪衡却不管她,冷声冷气说道:“既要隐瞒自己的私事,便不要瞎打听别人的,想知道就拿你的来换!”
宝瑛被他说的有些没面子,刚想说,刚才谁说来着,事无不可对人言,怎么转过身来就翻脸呢?可她还没张嘴就听见一阵粗噶的声音喊道:“何大哥,这里有两匹马!”
。冷不丁传来的说话声让宝瑛悚然一惊,她最先反应的是要踢灭火堆,她刚一伸脚,纪衡马上会意,他忙伸手拦住了她,贴近她的耳鬓轻声道:“不必了,马在外面,已经发现我、我们了。”
纪衡愣怔了一下,一个不经意的发现让他惊疑不已,他在宝瑛的耳垂上发现了一个耳洞,他又迅速的朝宝瑛的颌下看了下,正如他所料,他没有看见应该有的东西。纪衡恍然了,他明白为什么这个孩子死活都不肯到军营效力了。可她扮成男子在王三槐举事之际来到自己身边是何用意呢?这个意外的发现让纪衡看宝瑛的目光漫上了一层审视。宝瑛却浑然不觉,她有点紧张,但仍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将纪衡的衣裳一把从架子上扯了下来扔给他,然后将纪衡掩在身后,故作老练的说:“一会儿你想办法先跑,我来应付他们!”
纪衡仔细观察宝瑛的神情,竟不似作伪,心下不禁愈加疑惑,但此时才纠结这个少女到底是何居心,纪衡也觉得有些晚了,只有静观其变吧!其实也不能怪纪衡的疑心病重,听说,白莲教里有个叫做王聪儿也被称作“齐寡妇”的“总教师”,她手底下就有很多美貌的女将军,湖北襄阳一带也有很多的官员士绅都栽在她们的手上,是以纪衡不得不防。也不用他想太多,三条大汉貌似咋咋呼呼的就闯进了小茅屋,本就不宽敞的小茅屋瞬间变的更加拥挤了。“呵呵,这鬼天气,避会子雨啊!”
其中一人,打着哈哈,率先说道,他看似说的随意,但是他的手一直都没离开腰间,而纪衡和宝瑛也都看出了,这人的腰间鼓鼓的,定是藏着兵器。本来二人也没有认为这夜半三更的荒山会有什么良善人士,是以看到这人这幅样子,二人也没有觉得意外。宝瑛戒备的看着对方没有吭声,但她又朝纪衡那边侧了侧身子,以便更好的将纪衡掩在身后,纪衡看在眼里,不知怎地,心下竟长舒了一口气。他长臂一伸,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没有吭声。三个汉子互递了一下眼神,然后占据了一个角落席地而坐。大家就这么各居一隅倒也相安无事。谁知,过了一会另一个汉子竟念起诗来,他粗着嗓子,像是打破锣:“天台宗,白莲堂,淀山湖,茅主传宗,今夜歃血拜盟,结为同胞兄弟,永无二心。”
本来这个汉子看起来粗陋无比,这段半文半白的话自他的口中念出便显得怪异无比。并不是这汉子肚子里有多少墨水,而是这段话是白莲教入教的盟书誓词的前两句,每个白莲教的教徒在入教的时候必然是背过这段的,如果能顺利地接下去,那么大抵上就是自己人了。纪衡也知道这段话必定是白莲教教众见面时的切口,但是他不知道后半句,为今之计,他也只能含笑不语,静观其变。读诗汉子见纪衡没有吱声,他探寻的看了看坐在居中的汉子,居中汉子几不可见的微微摇了摇头,读诗汉子会意,端坐着没动,半晌,居中的汉子也清了清嗓子念道:“咱们洪家义气高,余下今日来献刀,此刀本是非凡刀,五祖遗传到今朝。”
他念的是洪门的《刀赞》,后半段是:小小钢刀七寸长,不斩猪来不斩羊,有人犯了洪家令,三刀六眼不容情。他念这段话的意思是,我虽是白莲教的教徒,如果你是洪门中人,我也可以给个面子。当时的白莲教和洪门私下里也有往来,所以,有些切口,双方的门人是都会的。很可惜,纪衡平素虽诡计多端,但他并未学过这些黑话,假使,是一个月后的纪衡遇到了这群人,他一定会应付的如鱼得水的,但此时不行,纪衡也唯有淡笑不语。这时,这三个汉子有互递了眼色,他们已经很明确了,这两个点子既不是白莲教中人也非洪门中人,是可以打劫的对象。破锣嗓子首先发难,他大喇喇站起身来,走向宝瑛和纪衡,见宝瑛虽看起来弱质但却护在纪衡身前,他便知这个孩子应该是有功夫傍身,但又见宝瑛生的文弱,细胳膊细腿,便也没太将宝瑛放在心上,他抬手想用手指去挑宝瑛的下巴,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说:“何哥哥,我好久也没沾过女人了,这小倌生的俊秀,也可……”他蓦地顿住了,因为他的手指没有如愿的触到那小倌光洁的下巴,宝瑛将脸侧向了一边。破锣嗓子似乎是看到什么决不能发生的大事,他回头看向居中的汉子,用一种即是惊诧,又带着点委屈的声调大叫:“她躲我,何哥哥,她竟然躲我!”
被唤作何哥哥的居中汉子,缓缓站起身来,面带笑容,他徐徐道:“那可是你不对了,你可说说为什么躲我家弟弟,今日定要给个说法!”
他的做派倒是和蔼可亲,可宝瑛和纪衡谁也没傻到以为他就是善男信女,更何况,虽然他做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憨厚样子,可他嘴里说的可是浑话。宝瑛一瞬不瞬的盯着这个何哥哥,对身后的纪衡问出一句于此时此刻毫无关联的一句话,她说:“自你上任,达州百姓真的都没有加过赋税么?”
纪衡自然也是盯着这句个人呢,闻听宝瑛没头没尾的这么一句,他想也没想,张口便道:“废话,自然是的!”
似是确认一般,宝瑛冷哼一声,咬牙说道:“如此,你便是不该死!”
话音未落,宝瑛自腰间抽出一柄银亮软剑迎面向“何哥哥”刺去,“擒贼擒王”将军之女怎会不知?宝瑛早已看出,这“何哥哥”必是三个人当中的核心人物。看到宝瑛自腰间抽出的软剑,纪衡有那么片刻失神,这软剑是赵飞的随身兵器,赵飞死后,不知道这把剑去了哪里,何时到了这丫头手里了呢?破锣嗓子和“何哥哥”虽也一直在防备二人,但却也没有太过在意,因为他们没看见二人有什么随身的兵刃,待宝瑛瞬间自腰间抽出软剑向“何哥哥”刺了过来,“何哥哥”顿时手忙脚乱起来,加之宝瑛也是训练有素的,只几下,“何哥哥”的肩膀就被宝瑛划了一个大口子,他气急败坏,也顾不得装模作样,大喊道:“并肩子上吧!小倌可恶,先拿下他!”
破锣嗓子和另一汉子也瞬时加入了战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