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衡虽然灰心失望,但亦只是片刻,他在衙门书案上死狗一样趴了一夜后,又活过来了。他先是去巡视了四城的防务,四城的勇营士兵一见纪衡就激动的不行,都嚷嚷着让纪大人或者赵大人领着出城剿匪。是的,纪衡解决了粮食和军饷的问题,随着这件事的解决,他还激发了勇营士兵的战斗热情。但是军粮与军饷的解决办法确是悬在纪衡头上的一把刀,他知道,这么做的结果必定是难逃御史的弹劾,可是却也没有办法,他走上一条饮鸩止渴之路。他浅笑着,看着他的士兵,没有吭声,现在还不是出击的时候,他要等待最好的时机。见纪大人不允主动出击,士兵们就不再争讲这件事了,他们知道有纪大人在,他们就有肉吃、有钱拿。他们又开始关注别的事了,他们觉得奇怪,那个整日里跟在纪大人身后的眉清目秀的小厮怎么不见了,他们也很是敬佩这个小厮,她的身手应付三五个精壮的汉子都不在话下,也有大胆的,直接就问:“费小兄弟呢?今日怎么未曾得见?”
“费小兄弟?”
纪衡略带嘲讽的重复了一句,费小兄弟已经四五日没正经的跟着他去衙门公干了,只要一有时间,她一准就跑回了官邸,她的全部热情都倾注在她的开山大弟子柳青云身上了。原本她还想去杨家教授,还是纪衡实在忍不了了才允了她在官邸授徒。这女子实在是不知道世间还有名声这回事,难道她不知道孤男寡女、瓜田李下要避嫌疑的么?难道她不知道柳青云是才死了老婆的鳏夫么?想到这里,纪衡不觉有些牙根痒痒,他的烦心事不少了,能让他消停会儿么?不过,他却忘了,他也曾和费莫宝瑛孤男寡女过,他却一点也不记得要避嫌疑呢。不过纪衡现在是没有时间纠正这个小女子的惊世骇俗的言行了,他真是有些怕,怕徐天德和王三槐联合一鼓作气拿下东乡,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达州立时就会陷落,正因为有东乡挡在前面,达州才能支撑这么多时日。纪衡在辗转反侧,提心吊胆中过了二十多天,居然没有得到任何徐天德或者王三槐要对东乡不利的消息。只是听说徐天德和王三槐都分别修筑了自己寨子的工事,加强守卫而已。他稍稍有些放下心来。这二十多天,纪衡是难熬的,他甚至都没怎么脱下那身戎装,他随时准备起来迎战,困了也是在椅子歪一歪,衙门里不是没有床,而是有床他也睡不消停,二十多天过去了,徐、王二人那里都没有传出要联合的消息,他也决定回去换身衣裳了。可是他还没出门,宝瑛就颠颠的给他送来了滋补汤。这几天宝瑛还算有良心,她也看出纪衡吃不好、睡不好了,每日里都能从官邸给纪衡送些汤汤水水滋补身体,前俩日,纪衡食不知味倒也胡乱喝下了,今日的心情稍好,他也有心情品味一下宝瑛送来的滋补汤了。他冲着宝瑛笑了笑,表示感激。哪知才喝了一口,纪衡的脸就变了颜色,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宝瑛,鼓鼓的嘴里含着那口汤就是舍不得咽下去,宝瑛却两眼放光,用期待的目光看着纪衡。纪衡知道这一定不是泉婶的手艺,泉婶煮饭还是有两手的,也不是阿珠的,阿珠在赵毅家没回来,那是谁煮的汤呢?不言而喻,他又瞧了瞧宝瑛,她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鼓励,似乎是在鼓励他咽下去,纪衡狠了狠心还是将那口汤咽了下去。然后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忍不住问宝瑛:“这些日子我喝的汤都是这样的么?”
“是啊!这是我们满人的滋补汤,有乌鸡、老山参、红枣和枸杞呢!最是养人,我没放盐,前年我姨母坐月子吃的也是没放盐的!”
宝瑛见纪衡喝了她做得汤,开心的不得了,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长串。纪衡觉得自己要疯掉了,这是女人坐月子喝的汤,怎么宝瑛却做给了他喝?让他更觉得匪夷所思的是喝了四五天了,他才发现这汤是没放盐的,那几天他是怎么喝的?不过,他也没有计较这些,他还注意到了另外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他盯着宝瑛,一瞬不瞬,寒着声音道:“买乌鸡和山参的钱是哪里来的?还有上次那件袍子也花了不少钱吧?”
宝瑛吃了一惊,没想到纪大人的性子这么跳脱,怎么一下子想到这里呢?但是,她掩饰的很好,事实上这种忽悠人的把戏在京里她也常做的,她若无其事的说:“哦!我自己的银子!”
纪衡“嗤”的笑了一声,其间包含着不言而喻的嘲讽:“你的?你要是有那么多银子还能被人家卖了?”
“你……”宝瑛气极,竟一时语塞,这个混蛋纪玉山就是有本事说话捅人家的肺管子。纪衡见宝瑛不吭声了,他又倒了一碗汤,有滋有味的慢慢啜着,这汤虽然难喝但是他还是喜欢的,他还在庆幸,多亏自己没有像上次一样胡言乱语。宝瑛见纪衡又开始神游,似乎是不再提这件事,便翻了翻白眼小声嘀咕着:“管我哪里来的银子!”
谁知,她的话音还未落下,纪衡就慢悠悠的问道:“费莫大小姐,二百两银子还剩多少啦?”
宝瑛没有搭话,她只是惊异的看着纪衡,纪衡觑了觑宝瑛的脸色,又喝了一口汤,接着说道:“我说么,虽然城外虽闹腾的厉害,可是我这城里是从来不闹贼的呀,我都想破脑袋了,还是没想明白谁劫了老林二百两,原来是你呀!”
宝瑛却没有吭声,纪衡的话让她茅塞顿开,她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按理说,老林一夜被劫两次,纪衡作为达州最高长官,没有理由不关注数额较大的那一笔,而是追着这两百两不放。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知道是谁劫走了那一万多两银子,宝瑛又联想到,纪衡悄无声息的解决了军队的粮饷问题,又想到了纪衡古怪的军令,她终于发现纪衡的军令怪在那里了。待她想明白这些,她看向纪衡的眼神就发生了变化。纪衡也不理她,只是自己在那回味无限的吸溜着乌鸡月子汤,半晌,纪衡觉得有些异样,他抬起头看向宝瑛,谁知,入目的却是宝瑛满脸不解与悲天悯人,纪衡唬了一跳,他可没见过这样的宝瑛,他不解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见纪衡问她,宝瑛竟有些红了眼眶,她用有些哽咽的腔调对纪衡说道:“纪玉山,你为什么这么做?值得么?”
纪衡感觉她语调中似乎包含着一种痛心的情绪,他悚然一惊,难道她发现什么了么?他狐疑的看着眼前的少女,没有吭声。宝瑛却抬起雾蒙蒙的杏核眼瞧着纪衡,看的纪衡的心一颤一颤的,他不自然的别过了头,而宝瑛却说:“你只是追究这二百两,怎不去追究那一万多两银子是谁劫的呢?”
纪衡的心忽悠一下往下一沉,果然她发现了,他勉强勾了勾唇扯出一个涩涩的笑,刚想说些什么遮掩一二,宝瑛又接着说道:“我就一直在想你是怎么解决军粮和军饷呢?我就觉得你的军令有问题,现下想来原来是少了不许抢夺财物一条!”
微颤的声音中透出了宝瑛此时的情绪,她是忧心忡忡的,她咽了咽口水,接着又说:“我知道你心疼百姓,赵毅说过,你卖了我,也是为了我好,你怕我回京后因落入乱军而毁了名声,家里面会处置我。”
纪衡又吃了一惊,难怪宝瑛对他的态度前后转换那么大,原来是赵毅和她说了这些,他原以为她是汉家女儿,家族对女孩名誉看的极重,才顺水推舟的,只是黄柏庭那里也算不得什么好去处!她抽噎了一下,而后使劲的将要滚出眼眶的眼泪憋了回去,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是心有黎民的,不会抢百姓,可是御史不知道,他们不会放过你的!那些乡绅若是知道了你纵兵抢夺,也不会放过你的!”
她还想说,这么做的结果就是前途尽毁,但是她没忍心说出来,两行清泪到底是顺着宝瑛的脸庞淌了下来,她实在是为纪衡叫屈,悍匪压境、而无外援,纪衡为了守达州,已经是殚精竭虑了。纪衡默默的看着宝瑛,半晌,他温和的一笑,柔声说道:“宝瑛!”
他是头一次用这个称呼,但是却让宝瑛感到很自然,并没有觉得很突兀,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你不必担心,我既敢做,就能承受住后果,你不要怕!”
宝瑛有些赌气,她气纪衡不肯爱惜自己的羽毛,她胡乱抹了一把脸,有些蛮横的说:“你怎么承担!”
纪衡仍旧笑着,晶亮的眼睛有些弯弯的,他故作神秘的说:“你不是总说我是世家子么?你猜猜京城哪个纪家会有我这么胆大妄为的子弟呢?”
宝瑛扭头看向纪衡,其实她早就已经猜测过的,现在她要印证一下,她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兵部侍郎纪晓岚么?”
纪衡颇为自得的说道:“然也!我是纪家五子!”
眉梢眼底是说不尽的炫耀,宝瑛破涕为笑,心下稍稍安定下来,既然是纪昀的儿子,估计脑袋是能保住的了,估计来日回京也就是降级留用,毕竟守住达州也算大功一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