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事就是将勒保写给宝瑛的信拿给她,宝瑛看过后有些泪光盈盈,她又将信递给了纪衡,纪衡展开认真的看过后又还给了宝瑛,他的声音也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淡淡的说道:“你还是将军嫡女,放心吧!”
宝瑛兴奋之余却敏锐地察觉到纪衡的话似乎还有弦外之音,她冲着纪衡调皮的眨了眨眼睛,而后嫣然一笑道:“你怎么了?纪玉山?”
纪衡有片刻失神,但他很快就恢复了自如,快到宝瑛都没有察觉他的失神。他错开宝瑛的目光,向后退了一步,斯文有礼,他正色道:“勒保大人也给在下修书一封,说明不日即将迎接小姐,还请小姐事先做好准备!”
“在下?小姐”自打认识纪衡,纪衡从未如此说话。宝瑛猛然抬头,看向纪衡。他过分疏离的话让她的心忽悠一下坠了下去,她吃惊的问道:“纪玉山,你到底怎么了?开玩笑么?”
纪衡却不顺着宝瑛说下去,他冲宝瑛抱拳一揖,温声说道:“如果小姐无事,那么纪某先告退了!”
说着纪衡转身朝房门走去。宝瑛却不肯放过他,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旋身一扭,便转到了纪衡面前,她伸出小手,去探纪衡的额头,口中说道:“纪玉山,今天你病了么?是不是烧糊涂了!”
纪衡侧脸躲过,笑容中微微带着一丝苦意,他说:“宝瑛、小姐,瓜田李下,请避嫌疑!”
瓜田李下是勒保给他的信中的一句话,想必,在云南的勒保早已将他的前世今生打听的清清楚楚了吧,虽然在信中勒保很诚恳的向他表示了感谢,并承诺日后在官场上必将加以提携,但是他也委婉的表达了,瓜田李下要避嫌疑。乍一看见这四个字纪衡立时的想法就是,也是,自己的出身要想娶一等候家的嫡女还真是有些痴人说梦。“瓜田李下?”
宝瑛杏眼圆睁,嗤笑出声,她无比惊异的看着纪衡,似是看到了千古奇观,她冷笑道:“你现在才想到瓜田李下,不觉得太晚了么?”
在宝瑛的逼视下,纪衡脊背挺直,眸光下垂看向地面,一语不发。见他不吭声,宝瑛愈加生气,禁不住再次冷笑,她真想恶语相向,可是张了张口,却没有忍心骂出口,她强忍着,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柔声说道:“纪玉山,你有什么事,明明白白说出来不好么?别让我胡猜行么?我也没做错什么呀!”
最后一句出口,宝瑛的鼻子有些发酸,她感觉有些委屈,她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她从来都不曾记起过,她从未曾和纳兰红日如此温柔小意过。纪衡也有些眼眶发酸,有些话他没有办法和宝瑛说,他无比后悔当日的自以为是,他以为宝瑛是被家族抛弃的女子,他才如珠如宝的捧回。他本也不想给云南的勒保写信,但是他又觉得不做一番努力,对不起宝瑛。勒保信中所写,他也不想告诉宝瑛,他还想给自己留着最后一丝脸面。没错,他连庶子也算不上,沈明玕于纪昀不过是外室而已,他也不过是外室之子而已,连纪家的族谱都没有上过的。本来,乾隆五十四年春闱,父亲曾经说过,如取得佳绩便将他记入族谱,可是,时不利兮,他带病参加考试只得了二甲三十一名,考试过后他再没见过纪昀,如此而已,没法再不堪了。“纪玉山?你说呀!”
宝瑛的声音已经带了几分急躁,纪衡无奈,他也无话可说,他微微躬身向宝瑛做了一个揖。宝瑛愈加伤心,声音也愈发的颤抖,她说:“你要急死我么?纪玉山!你要反悔了么?”
纪衡的腰又弯了一些,宝瑛或许不知,可是纪衡是知道的,他知道自己有多么的骄傲,自己的脊梁从未弯曲。宝瑛终于忍不住了,她委屈的不行,泪水顺着脸庞簌簌而下,她真想一了百了说一些绝情的话,可是话到嘴边有咽了下去,她吸着鼻子,努力压抑着自己,闷声道:“你先回去睡吧,咱们再好好想想,何必这样?”
纪衡也是心若刀绞,但是他深知勒保是一座不能逾越的山峰,他也深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是不怕的,可是,宝瑛从这里走出去必定会有更好的前程等着她。他的腰更弯了,他向宝瑛深深一揖,然后无声的退出了宝瑛的屋子。宝瑛的房门在纪衡的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纪衡静立院中。良久,他轻叹一声,缓步刚要离开,宝瑛带着浓重哭腔的鼻音自房中传出,她说:“纪玉山,你食言而肥不觉得羞愧么?你这样逼我一个女子,而不给我一个解释,你觉得说的过去么?”
纪衡回首,小轩窗上映出了女子以帕拭泪的纤纤的侧影,他本想着多说无益,就此作罢。可是终是难敌心中不甘,迟疑片刻他还是沙哑着嗓子说道:“宝瑛,我不配你,你是将军嫡女,而我,而我根本连庶子、庶子也不是,我只是个来路不明的外室之子!”
宝瑛讶异,纪衡看的清楚,小轩窗上的女子侧影微微的抬起了头。他苦笑摇头,他的身份还真是尴尬,足以吓跑一切名门良媛,看样子,宝瑛也是被吓到了。想到这里,他亦觉无憾了,疖子拔出来便也不痛了。他微笑着大踏步的走出了宝瑛的院子。宝瑛一个愣神的功夫,纪衡就从院子里消失了,她吃了一惊,连忙追了出去。她先是去了纪衡的院子,她一把推开纪衡的房门,屋内黑漆漆的,但是宝瑛也看清了,屋内并没有人。她又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将花厅、书房、甚至厨房和饭厅都翻了个遍,也没发现纪衡的人影,倒是把蹲在门房假寐的泉叔给惊了起来,泉叔说,刚才眼前一花,貌似公子出去了。宝瑛闻言,二话不说,拉开官邸大门就跑了出去,凭着直觉,她朝着衙门一路狂奔。果然,刚转过一个街角,她就看见了孤清的大街上,一个瘦高的披着大氅的身影踽踽独行,宝瑛清脆的嗓音在空旷的大街上响起,她大声喊道:“纪玉山!你给我站住!”
那个身影轻轻的震了一下,貌似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转过身来,果然是纪衡。宝瑛满意的一笑,然后她飞奔过去,一下子就扑到了纪衡的怀里,她将纪衡的大氅缠到了自己身上,有些没羞没臊的说:“出门走得急,忘穿披风了,好冷!”
早在宝瑛扑进纪衡怀里的那一刻,纪衡脑袋就哄的一声炸开了,他感觉头发丝儿都要立起来了,浑然不知世上还有理智二字,他叉着两只手,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摆,明明是十二月隆冬时节,他的眉角和额头却都沁出细密的汗珠。如果,纪昀能看到此刻的纪衡,他必定是拍着大腿大叫。好歹纪昀也是河间才子,一代风流名士,可怎么会生了这么个儿子,美色当前却束手束脚像个呆头鹅,全无往日的伶俐。宝瑛也觉得心跳的厉害,仿佛就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一样,但她的双手仍紧紧的环着纪衡的腰,他的腰身不粗,但倒也坚硬,让她有种踏实的感觉。她伏在纪衡怀里,听着纪衡砰砰的心跳,柔声说道:“只要玉山还是那个玉山,那么宝瑛就还是这个宝瑛。”
纪衡不语,宝瑛又说:“你若韧如山,我必坚如玉,即便人不在你这里,我的心必定是在你这的,可是你一再将我推开,你不知道人无心,即便是活着也是苦的么?你必定是不忍我受苦的吧!”
纪衡还是不语,宝瑛自纪衡怀中仰起脸看向他,恰好就对上了纪衡亮晶晶的眸子。纪衡的眸子在暗夜里亮的非常,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宝瑛,两条手臂也不知不觉的揽的更紧,他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原是嗓子太紧了,于是他使劲清了清嗓子,宝瑛以为,纪昀之子么,怎么的,在这个时候也会说出几句让她能够掉下眼泪的话,可是谁知道,清好嗓子的纪衡,张嘴说的却是:“果真是个规矩没学好的!在大街上抱着个男人你就不害臊么?”
仰着小脸的宝瑛呆住了,完没有想到纪衡张嘴说的是这样一句话,纪衡也有些窘迫,天知道,他并不是这样想的,他的表情似笑非笑,尴尬异常。可是,只一会儿,宝瑛又将头伏在纪衡的胸口上,然后还朝纪衡的怀里蹭了蹭,她满不在乎的说道:“规矩没学好,那你就教教吧!不过,纪大人就没在大街上抱过姑娘么?好坏也都是你教的!”
纪衡无言以对,他将宝瑛紧紧的拥在怀里,此刻他是无比满足的,即便此刻是少有的纪玉山不能控制自己的时刻,他也是心甘情愿的。是的,宝瑛说的对!离开宝瑛,他的心是不乐意的,它不乐意他又有什么法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