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要操办一个正经的春节,她还真有点不知道该干什么,她不自觉地将宝瑛当成当家主母,凡事都要去请示一下,开始宝瑛还羞羞涩涩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泉婶问的多了,她便也应承下来,不过不管什么事最后都得经泉叔或泉婶手请示一下纪衡。毕竟,她还不是这个院子的当家主母,实在是不好意思大包大揽。虽然,知府大人跑了,可是县衙里还有些当地的土官以及驿丞什么的,这大年根底儿的纪衡的官邸居然也收到了几份节礼,宝瑛见泉婶既不将节礼登记入册,也不张罗赠送回礼。心下甚觉奇怪,她问泉婶,平素公子是怎么回节礼的?可是泉婶说:“衡哥儿从来不送节礼,也没有回过节礼啊!”
宝瑛吃了一惊,纪衡居然不知道该怎样和同僚相处,过年过节的连个节礼都不送,那他是怎么做到在两年之间连升两级的呢?要知道,外放为官,和同僚的关系处的如何直接关系到这个官员能否在当地站稳脚跟。泉婶见宝瑛沉思不语便知她心里定是在琢磨什么,她也没像往年那样将节礼马上就纳入后面的库房,而是小心的将上面的帖子一个一个的取下来,摞好,送到宝瑛的卧房,然后才将礼物送去库房。她还是头一次这么做,以前,阿珠在时,每逢年节收到的礼物都是被随手送到库房里的,也没见阿珠登记造册什么的。果然,泉婶没有猜错,一下午,宝瑛就在那里提着细管狼毫删删写写,到了晚上,纪衡回来,她也不直接将帖子递给纪衡,非得过泉婶一遍手,央泉婶送与纪衡,让他过目审核。纪衡接过泉婶递过来的年礼帖子,忍不住嘴角上扬微微含笑,他想不到,他纪衡居然也会有人帮着打理庶务,张罗着给同僚送节礼?从前也并非是他不知人情世故,只不过来到这达州之后与知府相处一直不是很融洽,公务繁忙,府中也无人打理,所以他也就和同僚没有什么礼尚往来。只是宝瑛虽然肯帮他打理这些,可是对于他这个丫头却愈发的别扭起来了,轻易的还不与他说话了,有什么事都是让泉婶传来传去的,全无当日夜里的大胆泼辣。纪衡忍不住又开始回想那日夜凉如水中的春意融融。他正在这里神游,不防,泉婶又折身返了回来,她将手中的一个包袱放到了纪衡的案头,她说:“这是您的新衣!”
“新衣?”
纪衡的笑容渐渐从脸上淡了下去,过年有新衣服穿,这在乾隆五十四年之后还是第一次呢!以前他的衣裳都是阿珠打理的,大多是,什么时候需要穿什么样的衣裳了,就马上派人去成衣铺买回来的。他默默展开包袱,是一件鸦青色的厚实棉袍,颜色很趁纪衡的脸色,手工说不上多好,但胜在针脚细密,足见是用了心的,他看得出,这件长袍和那件宝蓝色的夹袍是出自一人之手。泉婶看着这件厚实的棉袍,又抹开了眼泪儿,原本,她也想接下纪衡衣衫鞋袜的针线,但是,她的手艺并不好,纪衡是混在官面上的,不能失了脸面。但是,如今她是欣慰的,她觉得她的衡哥儿吃了那么多的苦,而今终于是苦尽甘来了,如今她的衡哥儿也有人疼了。纪衡抬头,他看着泪眼朦胧的泉婶,轻笑道:“你又来了,泉婶!”
泉婶用袖子抹了把脸,然后说道:“我是欢喜的,衡儿哥!我看的出宝小姐是真心待你,你也要诚心待她啊!”
纪衡含笑点头,泉婶破涕为笑,她嗔怪道:“你和我点头有什么用,有空去和宝小姐说!”
说完泉婶就退了出去,自打沈娘子来到京城,泉婶便伺候在沈娘子身边。原本她也鄙夷青楼女子,但沈娘子待她着实不错,从未无故责罚与她,即便是有的时候她不会说话,说了不中听的话,沈娘子也只是告诫她要慎言。没错,她是下人,下人也想好好活着,这并没有错。沈娘子虽没有给她十分的富足,但她觉得她在沈娘子这里活的不错,还像个人!是以,乾隆五十四年,她和阿泉是给老爷磕了头的,誓死也要跟在纪衡身边。想到老爷,泉婶又哀叹了一声,老爷怎会不喜欢少爷呢?他若是不喜欢,怎会把身边最精锐的六个侍卫都给了少爷呢?他若不喜欢,又怎会将最心爱的洋枪也给了少爷呢?可惜少爷自认聪敏无双,还偏就想不明白!纪衡觉得今日自己真的是病了,他的病是柳青云发现的,柳青云忧心忡忡的说:“大人!在下并没瞧见达州局势有多么的好,您的勇营也快要断粮了,您一天到晚穷乐和什么啊?”
若是柳青云不说,他还真没发现,此刻不就是么?泉婶出去半天了,他也什么都没做,只是将脚搭在书案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后来,他自己个都发现自己正僵着脸傻笑呢!纪衡惊恐的揉了揉脸,又轻轻的拍了拍脸,瞧着吧,就是这个病,无缘无故的傻笑。但这还不是最让纪衡惊恐的,什么事情也做不下去,无缘无故的傻笑那也就罢了。纪衡还发现,他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另外一个地方。你比如说,现在就是这种情况,刚才他好好的坐在书房里,可是现在,他不知怎么回事,他居然站在了宝瑛的院子外面。他看着小轩窗里的女子侧影,那女子飞针走线,忙的不亦乐乎,忽然,他发现那女子的身影微微顿了一下,他也跟着锁紧了眉头,不知道那女子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很快,他便了然了,那女子将手指含在唇边吸允了一阵,想是扎到手了。他有那么一点点心疼,想要进屋去瞧瞧,可是刚迈了两步他便停下了,他怕夜深人静扰人闺房,再让女子误会了他。宝瑛被针扎到了手,但是她并没有当做一回事,这是她做的第一双鞋,手指已经被扎了好多下了,刚才那下她并不在意。只是一个恍惚间,她发觉院子里好像有人,她慢慢站起身来隐在窗边向外窥视。她发现院中人似乎想要进屋,可不为什么又退了回去。宝瑛掩住了口无声的笑了,她已经看清楚院子里的人是谁了,她轻声说道:“纪玉山!你就不能和我说会子话么?”
纪衡慢慢转身,就站在院子里没有进屋,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的清越,他问道:“你想说什么呢?”
他就那么笔直的立在当院和宝瑛聊了一晚,他知道了她是家中娇女,哥哥姐姐全都让着她,还知道了,因她任性非要骑马,结果从马上跌了下来,二哥为了救她,伤了脊骨,以后都不能练武,可是二哥还是一如既往的对她好。她知道了,自小他和母亲生活在苏州,母亲是原本艳帜高张的沈明玕,自小母亲就教他熟读诗书,他也以为日后自会金榜题名,高中榜首。十岁随母入京,虽知道父亲是谁,可是并没有一日住过学士府。他又说了,那年他母亲病逝,又参加春闱,他只中了二甲三十多名,那是他人生最难过的一刻。宝瑛犹疑半晌,还是面红耳赤的说道:“日后,日后我必定不会让你难过!”
她也告诉了他,她最难过的时候是大半年前,滚落山崖的那一刻,她说:“纪玉山,你别生气,我最先喜欢的不是你,谁让我最先没有遇到你呢!”
她又说:“可是他没有抓紧我,所以,我不爱他了!纪玉山,千万别松手,好么?”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原本以为她是个坚强的姑娘,可是谁又知道人后的她竟也是个多愁善感的娇气姑娘呢!“自是不会生你的气!”
纪衡温声答道。他怎么会生宝瑛的气呢?他只会生纳兰红日的气,是他不好,他没有护住宝瑛,而且还让宝瑛伤心,纪衡在心底记下了纳兰红日的名字。而后,纪衡又接着说道:“放心,我不会让你伤心!”
唠了足有半宿,直到纪衡打了喷嚏,宝瑛才惊觉,她哎呦一声,说道:“你怎么、怎么没穿大氅呢?”
纪衡无言,谁在自家院子里溜达还穿大氅啊?宝瑛又忘记了羞怯,她忙从屋子里跑出来,叫起泉婶,让泉婶给纪衡煮姜汤喝,泉婶气的不行,这两个人还真是……憋了半天,泉婶也没憋出什么来。她还是着急忙慌的去煮姜汤了。就算是喝了姜汤,纪衡第二天也哑了嗓子,流了鼻涕。宝瑛见了,简直后悔的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