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转转,原本也就半个时辰的路生生的走了一个多时辰。用宝麒的话说:“赶上他妈的状元游街了!”
可是不管怎么磨蹭马车还是到了罗圈儿胡同。泉叔泉婶一早就站在门口伸着脖子往胡同口瞅,刚瞧见纪衡的高头大马,两个人便一前一后的迎了出来。泉婶眼泪窝子就是浅,还没等跑到近前,便又抹开了眼泪。惹得泉叔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这老娘们就是晦气。待老泉跌跌撞撞的跑到胡同口的时候,他不禁唬了一跳,这赶车的是谁啊?纪永清,堂堂的学士府大管家,还真是算的了细账、赶得了马车啊!他略微一愣,不由自主的弓了下身,算是给纪永清行礼了。当初在纪家,他都和这大管家说不上话呢,谁料到,今天大管家在这里赶马车呀!纪永清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下一刻,从马车里钻出了个清俊公子,泉婶却是向前跨了一步,亲亲热热的拉起了那公子的手。老泉有些不爽,可是待他看清楚是他的“宝小姐”后,他笑眯了眼,慌忙就要将“宝小姐”往院子里迎。宝瑛为难的看了看泉叔和泉婶,有转过头去看宝麒和宝麟。宝麒和宝麟端坐马上,皆是肃着脸一语不发。她又转脸看向纪衡,纪衡含着笑对她轻轻的摇了摇头,那副宠溺的神情仿佛宝瑛是个小小的婴孩。见纪衡不允,宝瑛也只能作罢,她回过头执着泉婶的手,为难的摇了摇头。泉婶抬头看向端坐马上的纪衡,纪衡依旧摇头,泉婶无奈只能松开紧握着的手,放开了宝瑛。宝瑛恋恋不舍不愿离开,宝麟可是有些不耐了,他瞧了瞧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胡同口皱着眉喊道:“嗨嗨!差不多行啦啊!纪玉山,别拉拉扯扯的啦!”
瞧着吧!不管什么时候,他家妹子都是对,都是别人的错!纪衡却并不在意,他摇头笑笑,然后翻身下马走到宝瑛面前。自然而然的宝瑛的小手立时便握上了纪衡的手。气的宝麒在马背上一个劲的咳嗽,纪衡瞥了宝麒一眼,然后轻轻的将手从宝瑛的掌中抽出,他温声对宝瑛说道:“气坏了那哥俩儿你可是再难从府中出来了!”
这话果真管用,宝瑛犹犹疑疑的点了点头,然后慢吞吞的从纪衡身边蹭了过去。当她堪堪越过纪衡身旁的时候,纪衡的小指勾住了她的小指,她转头对他莞尔一笑。可是,下一刻,一团绵软的东西被纪衡悄悄的塞入宝瑛的手中。宝瑛只是略微一愣,便紧紧的握住了那个小团。宝瑛和哥哥们离开罗圈儿胡同后,纪永清也对纪衡抱了抱拳,将纪衡明白,这是要回去复命呢!他含笑对纪永清点了点头表示应允。胡同有点窄,马车掉头不方便,纪永清就赶着马一点点退了回去。看着渐渐后退的纪永清,一直萦绕在纪衡心头的疑问愈加的困扰他了。他咬了咬唇,终是没有忍住。本以为是不在意的事了,可是此刻他竟这么迫切的想要知道结果。他扬声对纪永清问道:“是他么?”
纪永清的马车停下了,胡同里的光线不大好,纪永清的脸还隐在马车的阴影里。纪衡不大能看得清楚他的表情。只是,他并不吭声。纪衡也只和纪永清打过几次交道,但是,他却能觉出来这个中年汉子并不是个多话的人。不该说的话他从不会多说半分,纪衡问他这句话其实是没有半分能够得到答案的把握的。果然,纪永清的马车虽然停了,但是他却并没有吭声。纪衡自嘲的笑了笑,早知道不会知道结果的,却还不死心非得问一问。他摇了摇头,转身往院子里走去。他的脚刚踏上台阶,却听见背后响起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满朝文武他最厌恶的是和珅!可是,我亲见他送了和珅一本价值连城的善本!”
闻言,纪衡正拾级而上的身躯不由自主的一僵,他回头,看向纪永清。那纪永清仿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正认认真真的往后倒着马车,方才说的的那个人似乎不是他!纪衡呆住了,他瞬间想明白了为什么德瑛不停的夸赞他是和珅的高足了,也能想明白为什么王念祖对他是那么的鄙夷和不屑了,在刑部大牢关了两三年,王念祖自有他获得消息的渠道,他必定以为他是和珅的爪牙了。这些都是纪昀在背后出了力的么?纪衡的鼻子忽然微微有些发酸,他再一次扬头去看纪永清。纪永清正好将马车倒出了罗圈儿胡同,消失在胡同外面的阳光地儿里了。宝瑛将那个小团塞在了袖子里,一路上,她都紧紧的捏着那个小团。待回到了流云馆,她便迫不及待的掏出了那个绵软的小团。最初,她以为是块白绸子手绢,可是当她展开这块白绸子的时候。一阵水汽漫上了她的眸子。这块白绸子好似从哪里撕下来的一般,那料子就像家里惯常穿的亵衣的料子,上面用黑炭勾着一幅画:圆月桂树下,一个姿容秀丽的少女将一个青年凌空掀飞。那少女长得真好,淡淡几道线条将那少女窈窕的身姿和娇俏的容颜勾勒的恰到好处;那青年的样子好狼狈,黑炭画的线条有浓有淡,将那青年的呲牙咧嘴画的活灵活现。“竟瞎画,当日里,穿的明明是男装!”
宝瑛瞧着画上少女翩然的裙裾,脸上不由自主的挂上了甜甜的浅笑,那日的情景又上心头,她还记得那天的纪衡是有多么的受伤,满院子的人竟都埋怨他不该将宝瑛逼的太紧。可是,明明摔了大跟头的人是纪衡好不好!她轻轻将白绸翻转,背后却提着一首小词:梦后天府庭院,酒醒罗帐低垂。去年秋凉却来时。落花人相对,微雨燕双飞。记得东川初见,两重心字罗衣。一幅锦帕诉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桂影疏。竟是一首尽诉相思的情诗!宝瑛的脸颊现出一抹殷殷的淡红,纤纤玉指轻轻的从这首词上划过,口中禁不住喃喃的吟哦出声。宝瑛正看的出神,冷不防滢心毛茸茸的脑袋从一旁伸了过来,她瞧着这幅炭笔画不由啧啧出声:“哎呦,画的可真好,这姑娘是您吧!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可那少爷是谁?莫非是二爷么?”
滢心皱着眉评论道。宝瑛嫣然一笑,推开了滢心的毛脑袋,她略带嗔怒的说道:“什么二爷,他有那么丑么!”
滢心是个聪明的丫头,她瞧着宝瑛小姐既娇且嗔的神情便已了然,那青年必是纪衡少爷无疑!那个瞬间,她的心酸酸的,但她并没有表露出来。她在跟定宝瑛那一刻便已经下定决心,只要是纪衡少爷喜欢的,便是她陈大妮要守护的。洗了澡,理了发,换上干净的衣裳。纪衡终于松了一口气,从年前儿到现在溜溜三个月,他提溜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未料到竟能如此有惊无险的渡过难关还能留京待用,这真是想都想不到的美事。他又想起了纪永清临走之前的话,那句话,这一下午他回味了好几次,每每想起,他便有种鼻梁子发酸、眼眶子发紧的感觉。是啊!谁能知道纪衡的孤独呢?悠悠六载,他觉得天地之间唯有他一人而已,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否则,他不会那么快就坠入宝瑛的情网,他太需要一位至亲之人来关心他、爱护他了。他纪衡是杀伐决断、智谋过人,但正因为比别人多了那么几转的玲珑心肠,他才更需要亲人的关爱。他正想得出神,泉婶却咋咋呼呼的跑了过来,她一把推开了门儿,进了门才觉得有些失礼。又退了出去,重又敲了敲门。纪衡苦笑,知书识礼的奴才他是没福气享用了,到他这里的都是这样没规矩、少教养的。好在,他们还是忠心的。泉婶可是不知道纪衡心里想了什么,虽是回去敲了门,可是依旧还是没规矩,还没等纪衡同意她进门儿便推门而入,她笑的见牙不见眼,惊喜的对纪衡说道:“衡哥儿,你看是谁来了?”
宝瑛刚走不久,而且现下是在京城,自然不会去而复返。旁人么?他略作沉吟,眸光陡然一亮,一下子自书案后面站起身来,他说道:“是赵毅大哥么?”
泉婶笑盈盈的闪开身子,她身后站着的不是赵毅是谁?“呵呵!”
纪衡快速的自书案后面走了出来,他三两步便走到了赵毅得得身前。赵毅果然还是那个赵毅,脸上挂着笑、闪着光却一声不吭。纪衡忍不住抬起拳头一下子击在赵毅的肩头,笑呵呵的对他说道:“你看什么看,当我是个姑娘么?”
年长纪衡几岁的赵毅竟然开不起这样的玩笑,他的脸“腾”的一下子便红了起来。他终于开口了,磕磕绊绊的说道:“大人、这是、说什么呢!”
纪衡愈加开心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扯着赵毅的膀子,一把将他拽进屋子里,还不忘冲着身后的泉婶喊道:“泉婶、备酒,我与大哥不醉无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