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二年三月二十四日。勒保奉召回京已经走至了山东与河北的交界处了。这近九个月的征战中,勒保剿除倮匪的战绩还是不错的,云南境内的倮匪大体上已经被肃清了。如果回京的话大抵上又是升官进爵了。可是勒保却不能再往前走了,乾隆皇帝新的敕旨已经到了。乾隆皇帝新的旨意是要勒保转战四川征剿白莲教乱匪。其实,太上皇的这道旨意也是和珅撺掇着颁发的。要说这嘉庆初年的朝纲上还是蛮有意思的。人都说天无二日,可是这大清朝却有二主,甚至还不仅是二主。乾隆皇帝虽然禅了位,但是他还住着养心殿,他说挪了地方他睡不着觉!嘉庆皇帝孝顺,就没让老爹挪房子,他自己个住了毓庆宫!在朝堂上,嘉庆皇帝颁下的旨意叫“圣旨”,而太上皇颁下的旨意叫“敕旨”。哪个好使呢?都好使!那么哪个更好使呢?嘉庆皇帝孝顺!这也罢了,可是,还有一件奇事。这太上皇也八十多岁了,即便他年轻时聪明果敢、英明神武,可是到了这个岁数说话时难免会有个哆里哆嗦、吐字不清。满大清朝在内,谁能听清这位圣主“十全老人”的话呢?和珅!所以,有时候和珅传达的“乾隆的意思”也好使!太上皇颁下来敕旨让勒保继续剿匪,嘉庆皇帝不是很欢喜,不是说他忌惮勒保,而是他觉得这道命令该是他来下。可是,太上皇直接就下了旨意,他也不能不从,不从就是不孝。嘉庆皇帝可也不甘心就这样被夺了权,左思右想,他派了钦差前去劳军。这钦差的人选他选了纪衡,反正此人在朝中是左右不靠、上下不沾。派他去正合适,太上皇和和珅也都不会有异议。难道不是么?这个户部主事不是你们自己个选的么?现下的嘉庆皇帝已经开始和乾隆皇帝分你们、我们了。纪衡做钦差去嘉奖勒保?京城中听闻这件消息的权贵们无不掩唇暗笑,“这女婿去嘉奖老丈杆子,皇上还真是圣明!”
京中就有人这么说着笑话,拜纳兰夫人所赐,纪衡和费莫宝瑛的闲话在京中传的是沸沸扬扬。本来,勒保夫人在保宁家大闹一场,多多少少是遮掩了一番,可是嘉庆皇帝这道无意间的圣旨又让大家想起了这件事。“好歹也是六品京官呢!不知是谁家的子弟,虽是寒门又怎样?他要是看上我的闺女,我倒是肯嫁!”
年过半百的詹士府詹士永贵摸着胡子挺着肚子笑呵呵的说道。有人打趣道:“瞧您那岁数,您虽肯嫁,那纪主事未必肯娶呢!”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永贵也不以为意也跟着呵呵笑着。三月二十五日,纪衡领了钦差关防向勒保大营进发。四月初二,见勒保。勒保甲胄在身,但仍躬身跪地,恭恭敬敬的说道:“恭请圣安!”
纪衡朗声回道:“圣躬安!”
说罢,便开始清清楚楚的宣读嘉庆皇帝对勒保的嘉奖。待宣读完毕,纪衡上前一步扶起勒保,还笑说道:“王命在身,实属无奈。让侯爷受委屈了。”
勒保沉着脸站起身来,不笑不怒,威严自生。对上纪衡的笑脸,勒保并没有像对待其他官员一般,他肃着脸走向自己中军帐的大虎皮椅,大马金刀的往上一坐,毫不避讳的上下打量纪衡。身量比寻常汉人要高些,大红顶子下的一张脸倒也有着几分俊逸,这和军中常见的武夫到底是不同的。那双眼睛?勒保差点没撑住笑了出来,这双眼睛还由不得纪大烟袋不认呢,活脱脱的是从他那张脸上拓下来。是纪大烟袋的种,没错!勒保在心底给纪衡下了判词儿。不过,面上勒保可是没显,他依旧冷着脸,阴郁的目光仍旧死死的盯着纪衡。勒保久经沙场,一双眸子端的是精光熠熠、摄人心魄。可是,纪衡气度却甚是从容不迫。其实,因着对方是宝瑛的爹爹,纪衡心中也有些打鼓,可是在面上却并不能显露。他含笑站在一旁,任勒保打量。笑话,要想拐走人家闺女难不成还不许人家瞧瞧么?旁边的军士却急的抓耳挠腮,哪有这样怠慢钦差的?钦差回去可是要面见皇上的,但凡有一丝语气儿不对,那可就够下面的人喝一壶的了。他们若是从京里面出来的就会知道京里沸沸扬扬的传言了,就能明白勒保为什么是此般态度了。好在,勒保也知道,毕竟对方还是钦差,耍威风也不在这一时。他右手微微一抬,指了指旁边的墩子示意纪衡去坐。纪衡也趁机打量勒保,这个曾被乾隆皇帝誉为“朝廷柱石”的一等侯爷。宝麒和宝麟和他生的并不太像,他们俩遗传了费莫夫人的好容貌。这勒保一眼就能看出是个满人,高颧骨和满脸的连鬓胡子这些满人的特征都显现在他的脸上,他的身形保持的很好,胖瘦适中、矫健有力。在一套厢红旗铠甲的映衬下透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威武庄严。勒保大有深意的瞪了纪衡一眼,说道:“纪大人倒是年轻有为!”
底下的军士们松了一口气,自打接了圣旨,他们将军也只有这句话最像样了,总算是将风头扭了回来。纪衡微微一笑从容不迫的接道:“那是圣上抬爱!”
勒保笑了笑,没有应声。对于眼前的这个青年他还是有所保留的,和珅曾修书与他,让他留意这个六品户部主事,看他堪不堪用!眼前的这个青年看似谦逊有礼,可是勒保却觉出了一种不卑不亢的傲然之气,这是和珅看中的人必然是有着过人之处的吧?可是,他怎么有一种不能掌控这个青年的感觉呢?思及宝麒曾经说过这青年是纪晓岚不肯相认的外室子,而纪晓岚和和珅在朝堂上是众所周知的面和心不合,这外室之子的心难道会不向着自己的父亲么?其实,勒保也不知道和珅其实并不知晓纪衡的底细,和珅都懒怠去查这个小小的六品外官的出身。又念及费莫夫人说过宝瑛和这青年的生死相许,勒保却颇不以为然。这人若是得用,也不必论什么满汉不通婚了,太上皇不是早就废除了这条祖训了么?当今不就是“满龙汉凤”的结的果么?若是不得用?呵呵,勒保暗自失笑,他还就不信谁离了谁活不了。伊尔根觉罗明慧没嫁他之前不也是和关外老家苏完尼家的小子爱的死去活来么?片刻之间,勒保的心思已经转了几转,可是面上却丝毫不显。他既没显得有多么的亲近,也没有显得有多么的疏离。就仿佛他不知道纪衡和他女儿的亲密关系一般。对待纪衡也就和对待寻常的钦差一般。纪衡倒是松了一口气,刚听闻嘉庆皇帝让他到勒保军中做宣旨钦差,他还着实苦闷了一阵,没由来的有些阵阵发虚。他虽不觉得做了什么越矩之事,可是却有些不敢就这么去见勒保,虽然他也觉得在军中勒保定不会将此事拿到场面上来说,可是他就是心虚。倒是赵毅想的透彻,他说:“你不是发乎情止乎礼了么?你怕什么呢?连孔子都说食色性也,男欢女爱又碍着什么了?再说你领的是王命,又不是上门提亲,一码归一码,你怕什么呢?”
纪衡恍然大悟,不住的点头深以为是,便放下了心结从容上路。在路上纪衡追问赵毅,“谁是幕后高人?”
可不是么?这赵毅扁担横过来都不知道是个一,怎么就会四个字、四个字的从嘴里往外蹦呢?可定是有人支招啊!赵毅便又开始发挥他锯嘴葫芦的本性,一语不发。他就是有这种本事,只要他不想说,谁也别想从他嘴里掏出些什么来。如今,勒保的表现正和他意,可见勒保也是知情达意之人并非寻常武夫能比。之后,便是勒保设宴款待钦差,纪衡欣然赴约。席间,二人谈论了一番朝堂上的事,对朝堂上的诸位重臣也有品评。勒保也提及了和珅和纪晓岚。他说:“纪昀大人在朝堂上可是中流砥柱,若不是他力挽狂澜,定会让那起子奸佞小人得逞!”
可是,纪衡却微微颔首轻轻一笑,“侯爷,纪衡久在川东,这才回京没几日,朝堂上的事,我还不太了解!况且,我和纪晓岚大人虽是同宗,但,我却并不了解他!”
勒保若有所思的看着纪衡又说:“素闻和珅大人和纪昀在朝堂上并不和睦,我久未回京不太知晓真相,钦差可否说说?”
闻弦音而知雅意,纪衡虽不明白勒保有什么“雅意”,但却觉得这话是话里有话呢!着实有些不好接。他虽年轻,但也混迹官场多年,一种下意识般的政治敏感让他脱口答道:“是这般吗?我却看不大出来,我刚出京的时候可是听闻纪大人写了折子,而和珅代呈给了太上皇。他们俩合伙弹劾大理寺少卿文海呢!这是不睦么?我瞧着不像呢!呵呵!”
纪衡打着哈哈,干笑了两声。原本他对勒保是怀着亲近之心的,可是不知为何,不知不觉间他开始防备勒保了。或是直觉、或是错觉,他觉得勒保与和珅的关系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