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应筠转过身眯着眼睛盯着管家,问道,“你认为余姨娘对缨儿怎样?”
管家不知道老爷为什么会问道这个问题,不过这余姨娘也是奇怪,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没对夫人留下的大小姐好。低着头轻轻说道,“余姨娘对二小姐是严厉了一点。”
何应筠冷笑了一声,“是严厉,还是刻薄,她对绵儿怎样?把你平常看到的说出来。”
自己倒要看看是不是跟自己想的一样。管家抬起头看着何应筠的眼睛,缓缓说来,“姨娘平日里对两位小姐极其相反,对大小姐比较体贴,温柔,对二小姐恰恰相反,相当尖酸刻薄。”
何应筠一开始还以为这余姨娘是为了让自己看见她关心嫡女,看来好像根本不是这回事。对上管家的眼神,瞧见他好像还有话要说。示意他继续说。“而且这大小姐长的比二小姐更像余姨娘,站在一起就跟亲生母女一样,尤其是那双眼睛。”
怀疑的种子一旦落地生根,便如初春的野草般疯长,很多不经意间看到的细节开始在何应筠的脑子中连成片段。缨儿从幼年起就不得生母疼爱,反而是与夫人却极为投缘,她们二人都最爱栀子花,绵儿却恰恰相反,自小便对栀子花过敏。夫人在世时,最爱缨儿院子后面的那一片栀子花,经常会带着缨儿一起去后院赏花。媚娘从来都是对绵儿疼爱甚于缨儿,府中人人看得到。自己却从未深思过这件事。现在想想,绵儿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比缨儿更像媚娘的女儿,她们两人都有一双杏仁眼,眼神含情,欲语还休。缨儿的眼睛却是一双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挑,隐约带有一点睥睨之气。今天在梅园中,看到绵儿落泪,自己不是也一时之间觉得似有相识之感,现在再想想,这相识之感,不正是从媚娘身上来?前一段时间,缨儿从外遇险归来,媚娘多加阻挠,当时与媚娘滴血认亲,确实不是媚娘的女儿。当时,险些将缨儿赶出府去,幸好她机敏,与自己进行了滴血认亲,确实是府中的小姐、我的女儿,那么她的母亲到底是谁呢?当年,夫人和媚娘一天之内相继产女,那时自己不在府中,这中间是否有什么误会呢?更或者,不是误会,是阴谋呢?思及结发妻子,何应筠感伤无限,少年结缡,妻子贤惠,尽管自己在婚后不久就纳了媚娘进府,也从未说过什么。尽心尽力照顾府中上下,对两个女儿照拂有加,及至后来,她身体日渐虚弱,最终撒手人寰,可惜却因为命理之数,甚至都不能葬入何家祖坟,每每想起,总是无限愧疚。想到这里,他打算去后院看看,那是她身前最爱的地方,也是她死后长眠之地。可自己却因为种种情绪,多年未曾踏足,这中间有愧疚有无奈,也有物是人非的近乡情怯。他一路向后院走去,到了后院的门上,微微皱了皱眉头,这门多久未曾修葺了,府中竟还有如此破败的地方。门上松松的挂着一个破锁,伸手一拉,就掉在地上了,推开门的一瞬间,他竟然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回头看了看,门上挂着的匾上,红漆斑驳,依稀看得出芳园二字,这还是当年二人新婚之时,夫人生日,自己亲笔写下,恭贺她芳华永驻。“夫人,你看为夫这字如何?以此为匾,挂在后院的门上,以后夫人日日去芳园赏花,便好似与我一道去一样。”
记忆里的自己持笔微笑,夫人手拿罗扇,微微侧了头过来看,嘴上却不服输似的说,“芳字太俗了,哪里配的上栀子花清白无双。”
话虽这么说着,却极快地派人刻匾,没几日就挂在了后院的门上,自此她更是日日流连芳园,晴雨不歇,直至离世后,长眠于此。但门内早不复当年的繁华似锦,如雪堆云,荒草早长得齐腰高,栀子树更是一株也不见了踪影,空余一口枯井,荒芜寂寥,连夫人坟冢都不知该去何处寻。“叫管家来,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何应筠深吸了口气,咬牙喝道,他怕自己压不住心中的火气。管家来的很快,边走边擦着额头的汗,其实这后院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只是夫人已逝,余娘子在府中一人独大,俨然就是将军夫人的架势,他又何必为了死人的事情去得罪活人呢,因此只当不知道罢了。如今将军问起,又该如何作答?近日余娘子多次惹将军不悦,今天又问起对二小姐如何的话来,怕是对余娘子不满之意甚多。更是来了多年未踏足的芳园,这芳园代表着什么,管家比任何人更清楚,这里是将军与夫人夫妻恩爱的见证之地,来了这里,将军的态度自然是显而易见了。再加上余娘子这些年对下人苛待,就是管家也没得几个好脸色,既然这样,那么这回话,自然是将军问什么,答什么了。管家装作惶然不知该怎么办的样子,跪下道,“将军,这芳园,实在是太过破败了,只是夫人说了芳园是不吉利的地方,不许人踏足,更不许修缮,所以老奴也是没办法啊。”
“夫人?我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将军府里又多了位当家的主母来?管家你如果老糊涂涂了,我也不介意换个人使唤。”
其实平日里,也有下人在他面前称呼余娘子为夫人,何将军也并未表示过不妥。但今天,在这芳园,他却为此动了肝火。“将军恕罪,是老奴糊涂了,何姨娘说了,这芳园中毕竟是葬了死人,所以才未曾修缮,老奴这就去找人过来收拾收拾,保证恢复原样,照着之前的样子种上栀子树。”
管家嘴上谢罪,飞快地抬头偷看了眼将军的神色,心里就稳稳地放了心。看来自己是猜对了将军的心意,只是今天既然得罪了余娘子,必然要翻出一些事来,让余娘子无翻身的机会,否则自己来日怕是要比这园中的冤魂更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