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忆衡站在院子里，孩子们围成一圈，叽叽喳喳地吵闹着。孟芜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树下，目光看着她的方向。周忆衡笑着应付了几句，从包围圈里走出来，站在孟芜面前。女生还站在她身后告状，她依然微笑，直盯着孟芜。孟芜抬头，小声道，“周阿姨”。算是打了招呼。周忆衡从上到下打量着孟芜，笑意突然淡了几分，“芜芜，做实验了？”
孟芜平静地回答，“嗯，解剖大鼠。”
见她这么淡定地说出这话，女生有点吃惊，但仍然在人身后，添油加醋地小声说着话。听到孟芜和女生打了赌，周忆衡皱了下眉，脸上只剩下淡淡的笑意。她摸了摸孟芜的头发，“走吧，芜芜，陪我聊会儿天。”
两人走到没人的空地上，这才停下来。周忆衡坐在大石头上，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盯着孟芜。孟芜被盯得心里有点慌，规规矩矩地在人面前站好， “老师。”
周忆衡微微点头算是回应，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孟芜。直到孟芜站累了，开始悄悄活动有点酸疼的脚。“孟芜。”
“试探我，是吧？”
周忆衡突然开口。她扫了一眼孟芜的全身。衣服上沾有一点大鼠毛发，还有几滴血迹。裤脚上一块白粥干涸的痕迹，袖口蹭上了些红色的画笔印记，隐隐可以看出是半个反着的“怪”。周忆衡看着有点紧绷着的孟芜，轻笑了一声，“试探我，是吧？”
“说话。孟芜。”
孟芜呼吸一窒，老师很少这么严肃地和她说话，虽然她年纪小，但通常两人都是平等地讨论学术问题，即使老师以她当实验对象问话时，也是平和的。“没有，我不敢的，老师。”
孟芜干涩地回答。周忆衡不置可否地轻笑一下，“下不为例。”
“昨天做的什么实验？”
孟芜放松下来，也坐在石头上，“大鼠嗅球切除模型，先解剖一只观察和测定钻孔位置。”
“结果呢？”
周忆衡侧头看向身边的女孩，眼里充满玩味的笑意。“没……我还没做完就被发现了——老师，我那只大鼠出血过多，不知道什么原因。”
“看过书了？”
周忆衡随口问道，意料之中地看见女孩点头，“大鼠还有吗？做给我看看？”
孟芜愣了一下，摇头。周忆衡定定地看了她一阵，才转开目光。她只给孟芜带过书，从来没提供过实验器材和动物。算了，这孩子这么与众不同，有点挣钱和购物的渠道也不意外。她没必要问。周忆衡随口提起了精神分析理论，孟芜彻底放松下来，跟人聊起来。只是，她脑海中一直浮现出昨天房间里，那个角落里闪着红光的针孔摄像头。一个小时了，周忆衡该回去了。两人慢悠悠地往回走，路上周忆衡问了几句孟芜，关于她异常的情感和共情力上的情况——每次来她都会问起。已经到孤儿院门口了，院子里孩子们远远地往这边看。“回去吧，芜芜。下次给我看看你的实验结果。”
孟芜愣了一下，转身往回走。她视力好，隔这么远，也能清晰看见院子里那群孩子脸上灿烂的、幸灾乐祸的笑容。她不在意早餐的。输了就输了吧。是她分析出错了，不该用老师打赌。突然，身后传来喊声，“芜芜。”
孟芜回头，看见周忆衡正把一页写满字的小本子塞进口袋，朝她招招手。她慢吞吞地走过去。“周教授，您今天来这么早啊？”
门外，一个女人从车上下来。“陈院长，这不是约了您嘛，怕领养手续麻烦时间长，早点过来正好和芜芜聊会儿天。”
周忆衡笑着回应，拍拍孟芜的脑袋。陈院长招呼两个阿姨过来，让人把车后备箱里的几箱物资搬进去。她带着周忆衡和孟芜往办公室走，始终落后周忆衡半步，态度恭敬。手续办的很快，孟芜坐在周忆衡的车上时还迷迷糊糊的，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孟芜跟在人身后走进小区。看着像个高级小区。进了家门，孟芜看着温馨的屋子，这才有了些已经被收养的实感。“这是我的卧室，那间是我的实验室，没有我的允许不能进去。这是你的房间，里面有独立卫生间，这间空屋子也是你的，打算做什么自己规划。”
“这间房间是……”孟芜指着唯一被周忆衡略过的房间，房门紧闭着。周忆衡愣了愣，“这是哥哥的卧室。”
说着，她轻轻敲门，“小晏。”
没有回应，一时有些尴尬，孟芜开口打破了气氛，“我先去房间收拾下东西吧？”
两人正要转身，门开了。一个小男孩站在门口，身材很瘦，甚至能清晰地看见肋骨，额前过长的头发挡住了他的眼睛。周忆衡松了口气，“这是周拾晏，七岁了。小晏，她叫孟芜，刚五岁，算你妹妹。我和你说过的，领养的孩子。”
周时晏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黑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孟芜，幸好有头发的遮挡，显得没那么凌厉。孟芜倒是不在意，轻轻叫了声“哥哥”，随后从箱子里找出一个毛绒小羊，准备递过去。男孩在看见玩具的一瞬间，突然尖叫起来，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啪——”门被重重地关上了，差点撞到没来得及收回来的孟芜的手。周忆衡看着被关上的门，沉默了一阵才开口，“芜芜，他小时候受过刺激，看见毛绒的东西，还有一些白色的东西都会恐惧。”
孟芜安静地看着手中的小羊，又看了看门，突然说道：“小艾伯特实验。”
周忆衡猛地低头，看向孟芜。“你用你自己的孩子做实验？”
孟芜不敢相信地询问。“小艾伯特实验的婴儿有痴呆和发育残疾的迹象，实验结论不准确。我只是重复一下实验，获得一个更可靠的结论。何况小艾伯特健康地活到了87岁，只是对动物有点讨厌罢了。”
“重复一下实验……”孟芜若有所思的复述她的话，“不对。小艾伯特在实验后17天，面对毛茸茸的东西时，只是不安而非明显地恐惧大哭尖叫。你强化了刺激？改变实验？为什么？”
周忆衡没有回应，但答案很明显。“你收养我是为了什么呢？做实验吗？”
孟芜平静地和周忆衡对视。“芜芜，你很特别……特别到让人忍不住去探索。只是偶尔。偶尔配合我进行实验就好。”
两人对视了一阵，周忆衡看着和周时晏一样的黑黑的眼睛，继续说下去，“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在求知探索的路上，难道没用自己做过实验吗？”
孟芜移开了目光，“嗯。你用我做实验的时候让我知道就行。”
她费力地推着箱子，往自己的房间走。在她关门之前，她探出头来，看着客厅里的周忆衡，“谢谢你收养我，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