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问题,“老师教了我很多。”
邱盈气结,“教你什么?教你怎么做实验吗?”
孟芜正要反驳,周忆衡把手搭在她肩上,孟芜便安静下来,依然不满地盯着邱盈。邱盈看着周忆衡,“她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她需要正常的心理发展和引导!她不是那些成年的、独立的实习生!老师您深入研究过儿童发展心理学,怎么会不懂这一点!”
周忆衡欣慰地拍拍孟芜的头,“孟芜的心理发展有异于同龄儿童,她不需要我任何的引导。自以为是的教育只会对她造成干扰和负面影响。”
邱盈几乎要疯了,“所以您就放任她随心所欲!您明知道这孩子有高智商反社会人格的倾向!如果她想要,您是不是还能允许她拥有自己的实验室!”
“她对社会造成任何危害了吗?她只是经常独自出门而已,她有伤害任何一个人吗?”
的确没有,现在她甚至似乎在学习怎么治病救人。邱盈无话可说,又被孟芜一句“从我来到这个家的第一天,我就有实验室了啊,不可以吗?”
气得更加说不出话来。邱盈看着周忆衡,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令人惊恐的念头,她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老师,您到底把孟芜当成什么?孩子,同事,或者是……”最后那个词语她说不出口。周忆衡毫不在意,“或者什么?你想说实验品吗?”
邱盈瞪大了眼睛,希望不会从周忆衡口中听到她不想接受的答案。周忆衡直白地承认了,“是啊,或者说得更好听更专业一点,她是我长期合作的被试。”
邱盈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忆衡,僵硬地扭动自己的脖子,看向孟芜的方向,孟芜一脸平静。邱盈颤抖着问,“孟芜,你知道?”
孟芜神色自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知道啊,我自愿接受的。”
她看邱盈还是无法接受的样子,有些不解,“各高校实验室、研究院每年会招募大量的被试,这有什么问题?”
孟芜还在补充,“如果我的实验设置合理且有价值,老师也可以作为我的被试参与实验。”
的确,实验室会招募被试,但都是在安全、确保不会造成任何危险的基础上。可……周忆衡的实验没有那么温和,尤其是在她用周拾晏做实验,被邱盈上报给研究院,导致强制休假之后,她越来越激进、越来越超出伦理的底线。但邱盈嘴唇颤抖了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孟芜面无表情地看着邱盈,“你想说老师的实验对我有伤害?在科学发展的路上,从来没有过牺牲和危险吗?更何况——”孟芜向前走了一步,站在邱盈身前,她仰着头,微笑起来,用只有邱盈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我同意了。师姐。”
说完,她微笑着后退,站在周忆衡身旁。她笑得很灿烂,邱盈看着却浑身发冷。邱盈猛地想起第一次她来的时候,还只有五岁的孟芜在实验中受到刺激,情绪失控濒临崩溃,只能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而周忆衡在实验室里闭门不出,埋头分析刚得到的信息和数据。她看着孟芜自己痛苦挣扎很久,费尽力气用手机给自己播放了什么,才缓缓恢复正常,却在她关心的时候,用防备的眼神看着她。当时孟芜一身汗水,头发成缕地黏在额头上,衣服也狼狈地贴在身上,她盯着邱盈,直勾勾地与人对视,掏出手机点开录音机,把麦克风的位置贴在嘴边,一字一顿地认真说道,“我,孟芜,完全基于自愿原则参与周忆衡的实验。我已经被告知本次研究的目的、过程、可能的危险和副作用,我的所有问题都得到满意的回答。我愿意参加本次研究,后续可能产生的任何后果,均由我本人承担。”
然后当着邱盈的面,按下“结束录音”的按钮,把音频发送到周忆衡的邮箱,同时抄送给邱盈和木院长——当年邱盈上报的那位。她不知道的是,从那天开始,每次实验之后,孟芜都会自行签好一份被试知情同意书,在她的房间里已经攒了一厚沓。邱盈停下回忆,看着孟芜站在周忆衡身边,和她对立的样子,突然有点想笑。邱盈轻轻说,“老师,您想把孟芜养成第二个周拾晏吗?”
周忆衡坚定地回答,“她永远不会成为下一个周拾晏。”
邱盈没说话,只在心里想,‘但她可能成为下一个周忆衡。’后来孟芜每次见到她,一直爱答不理的,被某个不熟悉的同事嫌弃了一句“没家教”之后,也许是为了证明老师的教育没有问题,都会清晰加重地说“邱教授”以及“您”,听起来阴阳怪气的。这句“用心去教育,用爱去感化”也是曾经邱盈自己说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孟芜竟然还记得,又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邱盈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目送孟芜带着周拾晏消失在走廊拐弯处,才回身缓缓推开门,却被惊到,呆呆地站在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