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对二十一条的浪潮被政府用武力残酷地镇压下去后,北京城内确实是平静了,大人做工,学生上学,街市上人来人往,卖菜的,做生意的不慌不忙,就像几天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老百姓就是不安分,过不得几天平静的日子,又要生事了,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总之在北京、在民众之间,几乎是人人皆知:上天垂象,帝星朗照,真龙显形,当今的真龙天子正是大总统袁世凯。传说传的有声有色,沸沸扬扬,刚刚脱离了封建帝制的北洋将领和大臣们对传说虽说是半信半疑,但事关前程,不敢掉以轻心,唯有诚惶诚恐,翘首以待,随即望风而动。
杨度是参政院参政,国史馆副馆长,一向主张君主立宪,反对民主共和。此时杨度恰好写就了《君宪救国论》,把辛亥革命以来袁世凯专制独裁破坏共和体制造成的民族危机,硬说成是民主共和的结果,宣扬在中国只有实行君主制才能够救中国。原因是:一、中国国民素质太低,知识太浅薄,思想愚昧落后,因此民主共和制在西方国家可行,在中国不可行。二、中国实行总统制,选举时,派系纷争,思想致散,定会发生动乱,因此造成国无宁日之现象。杨度的这篇文章上呈袁世凯,袁世凯阅后大加赞赏,指示将此文叫内阁大臣传阅,印制成册分送各省官员参考。杨度是个明眼人,一看这形势,就看透了袁世凯的心,他知道他宣扬的君主立宪制正合袁世凯的意,袁世凯如此推崇,一场革命将要开始了。于是他立即联系刘师培、胡英、严复、孙毓筠等社会名人,共同发起组建筹安会。1915年8月20日,筹安会成立,杨度为理事长,通电全国各省,发表筹安会成立宣言,宣言称:自民国之后,国家所历危险,人民所受苦难,举国上下皆能言之。吾等身为中国人民,国家存亡,岂能苟安默视,坐待其亡。本会之立,以持一国之治安,研究君主、共和国体何以适于中国,专以学理是非,事实利害为讨论范畴,将以讨论所得贡之国民参考。各省随即成立了筹安会分会,1915年8 月23日,各省分会派出代表云集北京,讨论国体之大事,与会各省代表经过投票表决,结果是一致主张君主立宪。当天筹安会就讨论结果向全国公布,并发表公告:纵观古往今来,横看中外各国,立国之道,不外二端,首曰拨乱,次曰求治。我国拨乱之法莫如废民主,立君主。求治之法莫如废民主专制,行君主立宪,此乃本会讨论之结果也。 8月24日上午,北洋军警将领段芝贵召集在北京的军警界领导五十余人在石驸马大街开会。会上,段芝贵首先发表演讲:“昨天,全国筹安会集全国政要和著名学界泰斗,对我国实行君主和共和之优劣进行了卓有成效地研究和论证,结果是必须废除民主共和,实行君主立宪。大家有目共睹,民国以来,种种劣行,祸国害民。我们作为国家之军人,军人的责任就是保卫国家,更有责任上言国体之改革。”他说完,用手指着面前的两张桌子。“一张桌上有一个笔记本儿,这张桌子上的笔记本儿是记赞成君主立宪制的,那张桌子上的笔记本儿是记赞成民主共和制的,大家可要看清楚了,根据本人的真实意愿,你赞成哪个,就在那个本儿上签上你的名字。”
他说完,走向赞成君主立宪制的桌子,在笔记本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站在一旁,严厉地看着每位军警领导依次走向前,在赞成君主立宪制的笔记本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军警会议之后,各省各地文武官员纷纷签名上奏,请愿废除民主共和制,实行君主立宪制。一时间,北京市成立了商会请愿团、市民请愿团、人力车夫请愿团、孔社请愿团、乞丐请愿团、每个请愿团体都以各种理由向政府请愿,强烈要求民国政府取消民主共和制,实行君主立宪制。人们自觉地组织起来了,行动起来了,与全国各地方有了联系,全国各地各界纷纷响应,成立了规模更大的全国各界请愿联合会。全国各界请愿联合会代表着全国的民意,表明废除民主共和制,实行君主立宪制是全中国人民的迫切要求。全国各界请愿联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到参政院去请愿,去递交代表全国民意的请愿书。参政院尊重民意,决定以国民会议初选人为基础,选出国民代表,组成国民代表大会,投票选定国体。 经过了一段紧张有秩序的筹备工作,参政院宣布:定于1915年11月25日,全国各地同一时间选举国民代表;11月28日,全国各省的国民代表进行国体投票。各省投票的地点就设立在督军衙门,督军衙门内外布满了荷枪实弹的军警,戒备森严恐怖的很,每位代表进入督军衙门投票,必须经过搜身后,再经过一项一项验明正身,方可进入。在投票之前,各省的督军或最高长官都要演讲一番,首先痛斥辛亥革命以来,民主共和制给国家和人民带来的种种危害,赞扬君主立宪制对国家、对人民如何如何的好,反复强调各位代表要以民意为重,以国家利益为重,你手上的这一票很关键,不仅是代表你自己,也代表了选举你来投票的众多人的民意,是关系着中国和中国人民幸福和命运的圣神的一票,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提醒各位代表千万千万不要犯糊涂,千万千万不要辜负了民意。 在场内服务的工作人员很多很多,不时地把代表拉过来,又推过去,驱赶着,大声呵斥、催促代表快快填写,恨不得夺过毛笔替他们填写。在代表填写的时候,身边围着三四个服务人在不停地引诱着、指导着,大有把大刀架在投票人的脖子上之势。投票场所的门口和窗外,执勤的士兵不时地把枪栓拉得哗哗作响,恐怖的气氛令人不寒而栗。选票上有君主立宪四个字,要求每位代表在选票上写上赞成或是反对二字。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投票仪式刚刚结束,又把每位代表推过来,在早已准备好的推戴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表示坚决推戴袁世凯为皇帝。 各省经过了严肃紧张的投票后,投票箱立即严密封存,随后由专人护送,齐聚北京。12月11日上午九时,参政院召开大会,以总代表的名义检阅选票,最终结果是全国国民代表一千九百九十三人,赞成君主立宪制者一千九百九十三票,赞成民主共和制者零票,全票赞成君主立宪制。大会堂内顿时爆发出一片热烈的掌声,中国人民推翻了民主共和体制,再一次在中国确立了君主立宪制,人们兴奋,人们欢呼,庆贺这一伟大的胜利,庆贺这个众望所归,翘首以待的胜利的时刻。 12月11日上午11 时整,袁世凯接到全国国民代表的推戴书,袁世凯当即拒绝接受,退回全国国民代表的推戴书,立刻发布申令:查《中华民国约法》,内载民国主权本为国民之全体,今既经国民代表大会全体表决,改用君主立宪,本大总统愿意顺从,自然没有讨论余地。只是民国初建时,本大总统曾向参政院宣誓,愿竭力发扬共和,今若帝制自为,则是背弃誓言,以信义无可解也。 参政院收到了袁世凯退回的全国国民代表的推戴书和申令,当天下午五点,参政院再次召开会议,通过了事先准备好的第二次推戴书。第二次推戴书颂扬袁世凯经武(编练新军)、匡国(镇压义和团)、开化(创办新政)、靖难(镇压辛亥革命)、定乱(镇压二次革命)、友邻(签订中日二十一条),赫赫政绩,千秋功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今承者,惟袁世凯大总统一人也,全国国民代表恳请袁大总统顺应民意,接受君主制,为万民造福。袁世凯以为自己不接受全国国民代表的推戴书,又发布申令遵守《中华民国约法》,拒绝称帝,再加上参政院一再诡辩,又一次送来了全国国民代表的推戴书,袁世凯认为参政院真的蒙哄住了国民,改朝换代已是万民所向,于是在众官员的一再规劝下,又以种种理由再三忸怩,才算接受了参政院送来的全国国民代表的推戴书。第二天上午,也就是1915年12月12日上午九时,袁世凯在中南海居仁堂正式称帝,接受百官朝贺。文武百官依据官位高低,一批又一批等候着,前往居仁堂,向袁世凯行三拜九叩的君臣大礼,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袁世凯决定于1916年1月1日正式登基,国号中华帝国,定以1916年1月1日为洪宪元年,改总统府为新华宫。 袁世凯在北京称帝,推翻了共和,恢复了帝制,这种倒行逆施的行为,首先遭到了孙中山领导的国民党和梁启超领导的进步党的强烈反对,并布置党员到各省去宣传、去组织、去发动讨伐袁世凯,一时间,全国各地掀起讨伐袁世凯复辟帝制,保护民主共和的运动风起云涌。12月23日蔡锷、唐继尧、李烈钧等人在云南成立了护国军,率先竖起讨伐袁世凯倒行逆施的大旗,并向袁世凯发出通牒,要求袁世凯立即取消帝制,恢复共和。袁世凯以全国国民代表推戴,恢复帝制是全国民心所向为理由,规劝蔡锷等人立即放下屠刀,顺从民意。12月25日,唐继尧、蔡锷、李烈钧向全国发出通电,宣布云南独立,成立都督府,以唐继尧为都督,组织护国军,蔡锷、李烈钧、唐继尧联名发表讨袁救国的檄文,分别担任护国军第一军、第二军、第三军总司令,率领护国军将士宣誓讨袁护国,众人齐声高呼:誓与民国共存亡,誓与中华四万万同胞同生死,坚决拥护共和,誓死反对袁世凯复辟帝制,中华民国万岁,万万岁!呼声回荡在云南的山水间,回响在广阔的蓝天白云上,两万三千多名云南护国军将士兵分三路,一路进攻广西、一路战贵州直逼湖南、一路进军四川,决定三军会师武汉。宣誓完毕,蔡锷、唐继尧、李烈钧等将军喝过盟誓的血酒,跨上战马,率大军奔赴讨袁护国的战场。 袁世凯得知云南独立,急调北洋军和四川、湖南、广西、广东等省军队八万余人组成讨逆军,从四川、湖南、广西,向云南发起进攻,企图以绝对的优势一举歼灭云南护国军。可是北洋军和各省的将士反对袁世凯复辟帝制,消极应战,要么找种种原因停滞不前,要么一战即退,要么避而不战,将士们不愿意与护国军作战,为了排解心中的愤怒,故意把大量的粮食、武器和军备留给护国军,甚至有些将领与护国军将领还有秘密联系。各路护国军高举护国反袁大旗如猛虎下山一般,袁世凯派来围攻护国军的将士纷纷退避,不与护国军作战。护国军将士连战连捷,所到之处都受到当地人民的拥护和欢迎,因为护国军拥护共和,反对袁世凯复辟,是为了国家的利益去战斗,是正义之师,百姓倾力援助,青年男子纷纷参加护国军,地方官员顺应形势,拥护护国军,纷纷宣布脱离中央政府。继云南独立之后,贵州、四川、广西、广东、湖北、湖南、山东、山西、先后宣布独立,纷纷兴兵反袁护国,护国反袁的斗争如一股强大的风暴席卷了大半个中国。中华民国副总统黎元洪反对袁世凯称帝借病离职,国务总理徐世昌劝阻袁世凯称帝无效后请求辞职,陆军总长段祺瑞反对帝制,被袁世凯免去职务,北洋政府的高级将领冯国璋、李纯、张勋、靳云鹏、朱瑞联名密电袁世凯,要求袁世凯取消帝制,恢复共和。袁世凯做梦也想不到,北洋政府元老、自己忠诚的老部下、驻华外国公使纷纷来电、来函劝说袁世凯以国家利益为重,立即取消帝制,宣布退位,恢复共和。居于国际国内的严峻形势,袁世凯已是骑虎难下,在一片反对复辟的声讨中已经是众叛亲离,真的成为了孤家寡人,他万般无奈,不得不自己脱下自己苦心追求的那身至高无上的皇袍,废止洪宪,取消了帝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