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对上白渊那双黑墨一般的双眼时，我的大脑中忽然之间就有灵光一闪——我终于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那样的妆容了。准确来说，那还是发生在我小时候，跟奶奶生活在一起时遇见的事情。——当时我年纪还小，正是猫嫌狗厌，作天作地的年纪。虽然不会犯什么大错，但也是小错不断，某天趁着奶奶跟别人一起出村去买东西，我就一个人从家里溜了出去，打算自己找点“乐子”，结果跑到村里某条路上的时候，恰好遇到了一支送葬队伍。这在村子了很常见，毕竟生老病死是常事，我们也不流行火葬。后来我从奶奶的口中知道这是村里的一位老大爷过世了。在家停灵三日之后，他的棺材被送去下葬。一支有着几十人的送葬队伍，抬着棺材，一路吹吹打打地往深山之中行进。老大爷的家属头戴白布，走在棺材后一边哭泣，一边呼喊着老大爷的名字（这么做是为了让死者的魂跟着棺材一起，不要停留在路上）。而跟在后面的人有的在撒纸钱，有的拿着灵幡。队伍中还有两个人，各举着一只长长的木棍，棍子上撑着一男一女两个纸人。它们有着用白纸扎出来的雪白的脸，用黑墨画出来的浓黑的眉毛和眼睛，两颊边涂抹着圆形的红色“胭脂”，嘴巴也是同样的嫣红。它们的身上穿着大红大绿的纸衣服，在全都身着素缟的队伍里格外的显眼。送葬队伍渐渐隐入深山中，在苍茫大山的映衬之下，两个花红柳绿的纸人简直下一秒就要活过来了。它们僵硬地微笑着，在哭声与丧乐之中，陪伴着棺材以及棺材中的死者，一起步入坟墓。我躲在附近的灌木后，几乎看了全程，直到送葬队伍完全进入山中，什么都看不见之后，我才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中，当晚就发起了高烧，烧得人事不知。就这样烧了三天，我才清醒过来（万幸的是烧了那么久还么被烧傻）。奶奶不知从哪知道了了我偷看人家送葬的事情，从记事起就没挨过打的我，在那一天终于尝到了“竹笋炒肉”的滋味。奶奶一改对我的温柔慈和，揪着我的耳朵警告我，冲撞死者是大过，以后绝对不准在去看这种“热闹”。……当然，我之所以到现在还对这件事情记忆犹新，绝对不是因为挨了一顿打的缘故，绝对不是！好汉不提当年“勇”。此时想起来，那两个制作粗糙的纸人脸上的妆容，分明就和彭程脸上的一模一样。“现在大城市都流行火葬，你们大概都没见过那种纸人。”
我掏手机，想搜张图片给这几个人看看，却被白渊制止了。白渊笑了笑：“不用找了，我知道长什么样。你说得没错，那确实是一种给纸人画的妆。若是画在人的脸上……”他说到这里，却停了下来，眼睛盯着黄丽。我也跟着看了过去——黄丽脸上出现了一大片红晕，低着头，手指不安地搅动。从这些小动作来看，黄丽是一个不怎么会隐藏自己情绪的人，并且，她这会儿极度心虚。我就不明白了，黄丽这般敷衍隐瞒，语焉不详到底是为了什么。若是彭程的失踪真的跟她有关系的话，她大可以不必报警，更没有必要费心费力地找白渊帮忙。现在我们来了，她却又藏着掖着，这不是耍我们玩吗？黄英有心出来打圆场，白渊笑着问她：“黄英女士，请问在这种事情中，你又将自己定位在什么位置？”
黄英脸皮抽搐，被怼了回去，房间内的气氛顿时陷入了最低点，名为“尴尬”的情绪在房间里四处蔓延。白怼怼在这个时候再次开了口：“给纸人画的妆若是画在活人的脸上，是一种特殊的含义。”
没人出声，他也不理会，自顾自地说下去：“纸人一般都是一男一女一对，通俗点说就是夫妻的意思。而这种‘夫妻’，却是死去的夫妻在地下相逢。故而结阴亲的时候，夫妻双方就会画上这样的妆容。”
“当然，阴亲并不狭隘地指两个死人结婚，活人跟死人之间，也能结阴亲。”
——在旧社会里，这种思想很是流行。大家族中的年轻男女若是还未结过婚就死去了。为了让他们在阴间不至于孤单，家族的长辈一般会请大师为他们测算八字，选一个合适的人，来和已经死去的他们结婚。因为这所谓的“八字相合”的随即性实在太大，因此寻找到的对象可能也同样过世了，当然也可能会是一个还活着的人，不过一般来说，前者的概率远远大于后者就是了。若八字相合者为死人，那么只需结阴亲的两家为死者的尸体／骨灰举办一场婚礼，婚礼结束后将尸体／骨灰葬进同一处坟墓便可；若实在没办法，只能找到活人的话，就有活人抱着死者的骨灰或是尸体拜天地。从此以后，一生一死的两人就成了伴侣，活人必须守着死人一辈子，不能再次结婚。当然，除了实在穷的活不下去了，没人愿意让自己尚且还活着的儿子／女儿去和一个死人结阴亲。这些人将自己的孩子送进大户人家，会拿到一笔钱，孩子的人生从此和他们再没有任何关系，也就相当于卖儿卖女。白渊用平淡得没什么感情波动的语气，跟我们科普了一番令人听着相当不舒服的内容。这家伙不愧是教历史的，就是不知道7，8班是的孩子们平时有没有受到他的荼毒。黄家姐妹俩更是坐立难安，等白渊说完之后，黄丽便迫不及待地问：“那彭程，彭程他现在也是这样的情况吗？”
白渊摊开手，姿态悠闲地叫人咬牙：“我怎么知道？”
黄丽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可你之前明明说过……”“我说什么了？”
白渊微笑反问。我悄悄扯了扯白渊的袖子，示意他适可而止，可别真的把人欺负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