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爌神情复杂,朝乾清宫方向走来时,就见到倚靠在躺椅上的天子。行至御前,拱手作揖道,“臣…韩爌,拜见陛下。”
朱由检没有说话,将手中奏疏递给身旁的曹化淳。倚靠在躺椅上,看着作揖行礼的韩爌。乾清宫殿外很安静。韩爌保持着作揖行礼的姿势,心却莫名乱了起来。天子这样的态度,是先前所从没有过的。“韩爌,你可知当初朕为何要杀袁崇焕吗?”
朱由检向前探探身,从躺椅上站起身,俯瞰着作揖行礼的韩爌。“就算崇祯二年的那场建虏入侵,对我大明社稷造成不小的冲击。说起来,袁崇焕这个人,还是有些能力的,但朕依旧还是杀了他!每每想起那场平台召对,袁崇焕向朕提出五年平辽的构想,朕的内心就是不平的。当初的朕是多么希望袁崇焕,能够履行他所讲的这些,帮着大明解决危机,镇压建虏八旗的叛乱,还我大明一个安定。”
韩爌的手,没由来的微微颤抖起来。袁崇焕,这是多么熟悉的名字啊。曾经的他,对袁崇焕是那般的信任,其在辽前所呈递的奏疏,在转递到内阁时。不管是提出什么要求,他都是尽力帮着解决。甚至是矫诏擅杀朝廷大将毛文龙,那也是帮着斡旋,以减轻天子对他的怀疑。“臣……”韩爌沉吟片刻,努力稳定心神,作揖道,“袁崇焕对平叛建虏一事,不该对陛下有所欺瞒,不过过分夸下海口……”“不,你错了。”
朱由检摆手道,“袁崇焕总是有这样的问题,但是这都不是根源。说起来,袁崇焕出镇辽前之际,也算是帮着大明短暂稳住辽东局势。只是那种稳定,是建立在损耗大明元气的基础上。或许处在那种境遇下的袁崇焕,心里比谁都要清楚,想要五年平辽是不现实的事情。袁崇焕的死,跟他所做之事无关。就算出镇辽前期间真的暗中勾结建虏,朕也是能容忍的,毕竟那时候的辽前,有多少人暗中和建虏勾结啊。风气本就是这样,就算袁崇焕再怎样高傲,再怎样不屑,也难免会被风气所影响。出于这样,那样的情况,和建虏奴酋黄台吉有一些书信往来。”
韩爌的额头冒出一些细汗。尽管此刻的温度,还是有些冷。“朕最厌恶的就是欺瞒朕,把朕当成傻子!”
朱由检一甩袍袖,眼神冷厉的看向韩爌,沉声道,“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朕这个大明皇帝,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这是大明臣子该做的事情吗?这就是大明的祖制吗?这就是大明的宗法吗?难道大明的祖制宗法,就是为限制朕而设立的吗?倘若是这样的话,那尊皇帝宝座干脆让大明文官来当算了!”
扑通!面对朱由检的呵斥,韩爌双腿发软,直接跪倒在地上。这一刻的他,终于明白天子为何要提袁崇焕了。“袁崇焕最初是不用死的,可是他坚守的东西,却在肆意践踏着朕的威仪,朕不得不杀他,也不能不杀他!”
朱由检继续说道,“打了败仗,这不算什么,谁又是天生会打仗?建虏八旗的骁勇善战,朕是清楚的。从萨尔浒之战的惨败,我大明在过去十余载,不知被建虏杀了多少健儿,不知被建虏占了多少疆域。想通过短短数载,就想破坏掉建虏的攻势,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朕不能接受大明的臣子,为了一些目的,为了一些利益,就把心思放在不该放的地方。不顾我大明社稷的利益,导致严峻的危机发生。”
朱由检是句句没提当前朝堂局势,就是单纯的在说死去的袁崇焕,在说过去辽东所经历的种种。可是韩爌却听出这弦外之音。“上疏请辞吧。”
朱由检俯瞰着跪地的韩爌,面露失望道,“念在你这些年,在内阁不易的份上,朕给你留最后一份体面。离开朕的内阁吧,不能为朕分忧的内阁首辅,不能为社稷虑的内阁首辅,朕要之无用!”
言罢朱由检一甩袍袖,转身朝乾清宫内走去。跪在地上的韩爌失神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天子会这般说。他更没有想到内阁首辅之位,天子就这般给他夺走了……这一刻韩爌的内心空落落的,就好像丢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权力倘若失去了制约,倘若失去了监察,就像是洪水猛兽一般,会造成极为严重和恶劣的影响。其实从万历朝开始,大明就一直在走下坡路,特别是接连不断的党争,严重破坏着大明的政治秩序。当人人都想着争权夺利,以权谋私,党同伐异这些事情,那根本就不会有人将心思放到正途上。这才导致大明到了后期,出现一个又一个的问题,爆出一个又一个的惊雷。风气一旦坏掉,想要再拉拢回来就太难了。内阁首辅韩爌上疏请辞一事,在朝野间引起了轩然大波。谁都没有想到,在这等特殊的时期,韩爌竟然请辞了!这引起很多猜想。对朝中的一些精通算计的政客,都知晓韩爌的上疏请辞,必然是天子的意思,这也让一些人的心思活泛起来。内阁首辅上疏请辞,如果天子允准的话,那空缺的首辅之位,所产生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卿家觉得此时此刻的朝堂,有多少人的心思,都放到接下来的廷推上?”
朱由检倚靠在龙椅上,看着垂手而立的徐光启,面露笑意道,“又有多少双眼睛,此刻正盯着紫禁城呢?”
“臣不知。”
徐光启拱手作揖道,“臣恳请陛下,出于对社稷的考虑,万莫在此时允准韩元辅所呈请辞奏疏。”
“难道卿家的心中,就对这内阁首辅之位,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朱由检保持笑意,看着徐光启说道。“没有。”
徐光启再拜道,“内阁首辅之位,乃我大明社稷重器,是辅左陛下的重臣。韩元辅固然说在一些事情上……”听着徐光启所讲的这些,朱由检忍不住笑着摇起头来。对内阁首辅之位,别人是巴不得能得到。可是徐光启却不一样,非但说没有这方面的想法,相反却规谏起自己来了。至于为什么这般。朱由检也是清楚的。无他,就是受当前朝局的影响。“卿家就不必再劝了。”
朱由检收敛心神,摆手打断道,“韩爌上疏请辞一事,是朕的意思。有些话,趁着现在只有我们君臣在,是能好好聊聊的。朕想让大明变好,所以过去在很多事情上,就表现得很乾纲独断。这也让外朝不断出现些论调,违背祖制宗法,闭塞言路,不听谏言等等。朕想问问卿家,你觉得朕过去做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