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家没有辜负圣恩,在朕的眼里,此案你办的很好。”
朱由检收敛心神,走上前,拉起作揖请罪的周延儒,“这件事情继续调查下去,纵使能再查出什么,于国朝而言,并非是什么好事。一个衍圣公府的背后,就藏着那般多的猫腻,这代表着什么?大明在册的官田,究竟有多少,还是真正的官田?过去,朕一直觉得国朝的赋税,存在着严重的问题,煌煌大明,竟然累年出现收支失衡的情况,难道卿家不觉得很可笑吗?”
周延儒心里一紧,身上冒出冷汗。天子提及官田,这让周延儒下意识想到江南诸省。“朕累了,不想再查了。”
朱由检摆手道,“看看现在的朝野,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对国朝的一些决断,对朕的一些决断,动辄就是批判或指摘。朕有些时候就在想啊,为何治理这个天下,会这般的难呢?为何会有这般多的人,不理解朕做的事情呢?国朝能有现在的改变,朕心里很满意,至少以下犯上的建虏,蓄谋造反的流贼,不会再威胁到社稷安稳了。”
周延儒忙作揖道,“陛下英明神武,国朝能从先前的处境,逐步扭转颓废之势,呈现中兴之象,实属天佑大明。”
“呵呵…”朱由检笑着摆手道,“不被世人骂做昏君,朕就心满意足了,朕既然克继大统,就要替皇明的列祖列宗,守好这份基业。朕不希望大明的社稷,传承到朕的手里,有朝一日就倾覆掉,朕可不想做那亡国之君啊,卿家说对吗?”
“臣……”周延儒一时语塞。对于朱由检隐晦的敲打,周延儒揣摩到了,就朝野间所生风波,包括各种闹剧,天子不希望再继续下去了。孙传庭做的摊丁入亩。陈奇瑜做的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毕自严做的盐政整顿。包括现有存在的基调。都是既定的事实,这是绝不能动摇的。不过现有做的事情,仅限于北方诸省,不会再继续扩大范畴,所以有些人的心思,没必要这般的紧张。当然这些隐晦的敲打,亦是朱由检迷惑人的一种手段。大明想要实现中兴,想要再度崛起,江南这个顽疾遍地的区域,迟早是要经历一场洗礼的。只不过现在的局势,不允许朱由检扩大影响,所以才有了这次召见周延儒,想通过周延儒,将这些政治迷惑传导出去。周延儒走了。看着周延儒离去的背影,朱由检站在乾清宫殿前,伸手遮挡刺眼的太阳,双眼微眯起来。“王伴伴,你说江南诸省,算是大明的疆域吗?”
朱由检沉默良久,对身旁的王承恩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王承恩心里一惊,忙作揖说道,“江南诸省就是大明的疆域……”“呵呵……”朱由检笑着摇起头来,“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就别当着朕的面说了,江南是怎样的情况,朕心里很清楚。大明的南北之争,南北对立,其实从成祖皇帝迁都以后,就一直在博弈,甚至为此发生很多事情。江南啊,就是承平太久了,让一些群体的规模不断膨胀,如此才导致当前的境遇。倘若大明没有南北之争,南北对立,那么朝中的党争,就不会这般的严峻,也不会徒增这般多的掣肘啊。”
朱由检很累。越是做的事情增多,就越是遇到各种问题。造成大明国贫民富的境遇,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治下的官绅群体,存在的勾结和串联太多。就像开海一事,称得上是几经波折,围绕开海、禁海的分歧和争议,归根到底,就是对外海贸的利益,究竟让谁掌控话语权。大明的皇帝看似高高在上,可面对的却是庞大的既得利益群体,这也使得很多时候,会深刻体会到身不由己的境遇。“朕在允许他们,嚣张一些时间吧。”
朱由检一甩袍袖,转身朝东暖阁走去,“等到朕将北方诸省真正的发展起来,就算是经历一场内战。朕也要将想做的事情,扎扎实实的在大明各地都落实下来!”
王承恩心生惊意,看着自家皇爷的背影,想起发生的种种,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传军机处诸臣觐见。”
东暖阁内响起朱由检的声音,让失神的王承恩,忙作揖应道,紫禁城的压抑,让置身于此的人,都觉得喘不过来气。“周阁老,您觉得陛下说的那些话,带着怎样的深意?”
温体仁想了想,看向倚靠在官帽椅上的周延儒,神情凝重道,“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这两项举措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牵扯到的层面太广。孙传庭、陈奇瑜他们,罔顾各地的事实,强行推动这些举措,对朝堂,地方,都造成极大的影响。何况现在的内务府,所插手的事宜太多,许多不归他们管辖的事,不少内务府官员都涉足去管。”
“陛下的心思,谁能完全揣摩透呢?”
周延儒面色平静,对温体仁说道,“不过本辅却能感受到,陛下做的这些事情,很大概率不会扩大。就像江南诸省,很多事情都是不能细究的。做任何事情都要有个度,一旦真的越线了,对陛下而言,纵使承受再多的压力,也定然会坚决反击的。”
温体仁沉默了。随着韩爌的倒台,东林党过去在朝积攒的势力,算是被一点点的瓦解,这也使得朝中的格局,在悄然间发生着改变。党争,几乎贯穿整个大明。特别是万历朝开始,这个党争啊,就呈现愈演愈烈之势。齐党、楚党、浙党、宣党、昆党、东林党、阉党……在不同时期下,所呈现出的党争,是存在较大差异性的,不过有一点,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利益之争!上述存在的这些派系,就代表各层面的官绅群体,官商群体,为了他们各自的利益,而展开激烈的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