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约莫半天,天色都已经黑下来了,纪巧茵那边才来了一名小丫鬟,手里捧着几张写的满满当当的单子。不必多说,纪芙茵也知道这单子就是纪巧茵自己拟定的了,让青梅接了过来,上下扫了一眼。“回去告诉你们三小姐,就说我会酌情考虑她的意见。”
纪芙茵懒懒道,“告诉她,明日这嫁妆的单子便能定下来了。”
小丫鬟连声应着,告别了纪芙茵。待那小丫鬟走了,纪芙茵又捧着那单子,一样样地看了下来,轻笑一声,“三妹妹果真是……”这上面罗列的一样样的嫁妆,别说早已经远远超出了庶女应有的嫁妆份例,就算是正儿八经的嫡小姐出嫁,若是没有母亲多多的私下贴补,也是绝对没有这么多的。看纪巧茵这单子,竟像是要活活要去了半个纪府。纪芙茵暗暗摇头,自己这三妹妹,往后若还是不能收敛这过于贪心的毛病,等将来,怕是还有的苦头要吃呢。“小姐,三小姐要的这些,小姐是要……全给了她?”
青梅也在一旁看着,那些嫁妆上罗列之物一样样看下来,看的连连咋舌。“怎么可能,她若是贪心要将这整个纪府也要了去,难不成我也得顺着她?”
“一个庶女,让她亲自来挑嫁妆已经是给了极大的面子,怎么可能事事都由着她开口?”
纪芙茵将那几张嫁妆的单子随手便撕了,“落玉,比这嫡小姐出嫁的份例,样样都减去三分之一,再定一份嫁妆的单子。”
这样的一份嫁妆单子,纪巧茵自然是不满意的,等纪芙茵将那单子送过去之后,一张看下来纪巧茵便就翻了脸。纪芙茵倒也不恼,只安然地坐在位置上,捧了茶慢慢的喝着,听到纪巧茵的谩骂撒泼,也只是偶尔气定神闲地稍稍瞥上那么一眼。这件事纪巧茵也心知肚明,就算真闹到了老夫人那里,说纪芙茵诚心用嫁妆蒙蔽自己应了亲事,后又克扣自己的嫁妆,自己也是占不到办分理儿的。因此,当她撒泼大骂了一场纪芙茵,又见对方压根就不到那个一回事之后,再想想那份嫁妆虽然不完全合自己的心意,倒也算是丰厚,狠闹了一场的纪巧茵也只能厚着脸皮,悻悻地罢了。又过了两日,宋家的人将订亲的聘礼送了来,纪巧茵的亲事就算是这样定下来了。宋成喜幼年丧父,家中只剩一名寡母,送聘礼来的时候,这对母子二人也一同来到了纪府。在老夫人的授意之下,纪芙茵在招待这对母子的时候,也带上了纪巧茵母女,在偏厅设了一桌酒席,也算是让那二人在成亲之前熟识一下。送来的聘礼纪巧茵还不曾见过,只是看那宋成喜母子穿着倒很是奢华,心下也才稍稍一松,认定了对方家境不会太差。而且宋成喜此人也算是白白净净五官端正,样貌虽然比不上顾含谦赵洛之等人,在一般的人里面也算是出挑的了。席间,纪芙茵刻意引着,让那二人多对些话,听他言谈之间也算是文质彬彬,纪巧茵同周姨娘的一颗心才算是彻底放了下来。不料,就在这顿饭快要结束的时候,纪夫人忽然有事,遣了丫鬟来唤纪芙茵,芙茵便就跟着那丫鬟去了。没曾想她这一离开,竟又引出了一段小插曲。一见芙茵走了,宋母便忙不迭地瞧了瞧门口,见真是走远了,脸上登时便堆了满脸的笑,冲那纪巧茵开了口。“往后嫁进我们宋家,可就是我们宋家的媳妇了,往后这相公的仕途,你们纪家可得帮把手才是。”
一听仕途二字,纪巧茵便知道这宋成喜大小也是个官员了,心底立即有几分喜不自禁,连声应着。不料,在听到宋母接下来那一句之后,纪巧茵脸上的笑登时便僵住了。“有你们纪家的一句话,我们成喜大概也就不用一直等空缺了,那白花花的银子花出去了这么多年,至今还没捞着顶乌纱帽,可真是让人心里急的慌。”
一听这话,纪巧茵顿时一激灵打了个寒噤,不是说这宋成喜是有官职在身的么,原来竟是个花钱买得的官缺!在大业,正经的官员自然是买不了的,可那些蝇头小官,甚至是连个官印都没有的,也道不出什么实际名堂的“小官儿”,却是可以用银子买得到的。只是像这种用钱买到的官职,一来朝廷无编制,二来油水也不算多,三来,也是最不划算的一点,就是即便是这种道不出什么名堂的官职,也还是有大把的人在买。既然有大把的人在买,那必定有个先来后到,后来的,就只能等之前的任职期满,或有什么其他的原因不做了,才能顶上去,因此也就将他们称为“官缺”。于是,纪芙茵一回来,撞见的便是这样一幕,纪巧茵将手中杯子重重一顿,一双眼睛再没了先前的温柔,直直地盯着那宋成喜。“原,原来你竟只是个官缺?!”
听她这话语之中不乏鄙夷,刚才还慈眉善目的宋母登时便拉下了脸。“官缺怎的了?我们宋家都不嫌你是个丫鬟生的小姐,也不嫌你这破了相的样貌,你反倒还嫌弃起我儿子来了?”
宋母这一句话,登时便像是两把刀子,直楞楞地插进了周姨娘同纪巧茵的心。坐了这么多年的姨娘,周姨娘多少还忍耐的住,可被戳到痛处的纪巧茵却是一个愣怔火星就爆开了。“什么生的我也是堂堂的纪府三小姐,只凭他这样一个官缺便想要攀上高枝,痴人说梦!”
纪巧茵牙齿一咬,登时便摆足了架子要同宋母争执到底。“巧茵,怎可对你未来婆母无礼!”
纪芙茵沉下脸,低声呵斥了一句,走过来微微颌首,冲宋母抱歉一笑。“三妹妹自小在府里便是被娇宠坏了的,日后嫁过去,少不得宋夫人您亲自调教,还请多多海涵。”
见了纪芙茵,宋母脸上又恢复了巴结的笑。安抚了两句宋母,纪芙茵又微微沉了脸,瞥了纪巧茵一眼,“三妹妹方才那话着实是过分,官缺怎的了?”
“若是未来能有个好时机,官缺不也还是一样可以平步青云,扶摇直上的么?你方才那话,可真真是太过冒犯宋公子了。”
“他一个官缺,就敢来求兵部尚书家的三小姐,他才是冒犯了我!”
纪巧茵羞愤到两眼直冒泪花,打算拼着这最后一翻脸,好让宋家收回提亲。“这样的官缺,我是不会嫁的!”
“胡闹!”
方才嘴角还噙了一抹笑意的纪芙茵,脸色顷刻间变得森寒,扫过去的目光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凛冽。“我们纪府是什么样的人家?聘礼已收嫁妆已定,庚贴也是已经交换过了的,你如何能说不嫁便不嫁?!”
被纪芙茵那眼神冷冷一瞪,纪巧茵竟就真的没了言语,一旁的周姨娘只管悄悄抹泪,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憋了一肚子的气回到院子里,纪巧茵竟是越想越生气,却又同纪芙茵吵不得打不得,也只能一个人闷着,性子越发狭隘怨忿了起来。这些纪芙茵自然是无暇理会的,只是苦了纪巧茵身边伺候着的下人,日日都要听她的狠毒诅咒,耳朵几乎要磨出茧子来。时间一晃便到了夏初,纪府的人们就像是这逐渐变得热闹起来的季节一般,一个个都为了纪灵茵的亲事忙的热火朝天。相较之下,纪巧茵的地方则冷清的像是冰窖一般,没人鞍前马后地一件件裁剪喜服供其挑选可心的,也没人一套套的华贵首饰捧了来任她选。因为这,纪巧茵也是一肚子的酸水,在纪芙茵那又狠闹了一场,得到的仍然就只是一身临时赶工缝制出来的喜服,和一套普普通通的头面首饰。使尽了浑身解数都还是得不到回应,纪巧茵也渐渐收了那心思,终日只闷在房里对着那一身喜服,满脸哀怨地低声诅咒着什么。待到半月过后,天气变得最是闷热的时候,宋家迎亲的轿子便将纪巧茵给抬出了纪府。在送纪巧茵上轿时,该有的礼节仪式,纪家自然是一个不少,虽然一切都已经从简了,却还是让看热闹的人们很是开了一把眼。“三姐姐上轿的时候,那脸儿是紧绷绷的,看的我这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看着迎亲的队伍渐渐远去,纪灵茵叹了口气,同站在一旁的纪芙茵说道。“你心疼她,她可心疼过你?”
纪芙茵笑了笑,“再说了,就巧茵那个脾性,她看得上的人家,人家也是未必看得上她的。”
“话虽是这么说,可我这心里终究还是……”纪灵茵似是有些无奈地笑笑,“罢了,反正她也是不会领我这情的,我还是不要左担心右挂念的了。”
“倒是大姐姐,今儿可是三妹妹大喜的日子,她怎么只是刚开始出来了一小会,便就推说自己身子不舒服,回了房间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