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一出大戏。”
放下手中刚从街头寻回的话本子,贺拔岳的脸上全是玩味。都说乱世出枭雄。可要他贺拔岳说,乱世中,出的,何止是枭雄。这人才,可谓无处不在。南国皇族的那些恩怨情仇,居然都被编成了话本,还编的,这么有滋有味。目光触及手中之物,贺拔岳的脸色更冷了几分。若非有意为之,这市井小民,有天大的胆子大概也不敢如此。说到底,还是得好好查查这话本的源头,说不定,还能有几分别样的收获。别样的收获什么的,从来都是他贺拔岳最感兴趣的。贺拔岳的脸上浮起一抹笑,随即也是默默隐去。手中重新拿起话本读起来,边读,脸上的笑容也更大。自古宫廷多丑恶,这南国,倒是比起北地丝毫都不逊色。匆匆而至的宇文泰自然将贺拔岳的面色变化看在眼中,触及他手中之物,宇文泰的眼中也难掩鄙夷。贺拔岳这小子,从来都是喜欢用这等卑劣的手段,虽然这话本子的确蹊跷,不过,在这等细枝末节处下工夫,妄图以此来动摇人心的,还谈不上聪明人。江山之主是谁才最紧要,那等五七杂八,有何紧要?再者,真让百姓对朝廷失望透顶,就算换了个君主又如何,换汤不换药,还是一家人,百姓又不是全都无脑,再者,兰陵萧氏的名头都已经传承百年,这里头什么肮脏龌龊没有过,现在这些,不过是小巫见大巫,有什么稀奇?“这写话本子之人虽有几分功力,可到底还是,不懂人心。”
不懂人心是么?宇文泰,你还敢看不起我贺拔岳?贺拔岳手中的话本放置一边,正欲开口,却已是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打断,“人心二字,哪里是简简单单三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黑獭,莫要狭隘!”
平淡无奇的脸配上这犀利的话,委实是,不符常理。贺拔岳眯起眼,目光上上下下扫过面前之人,妄图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可身边的宇文泰显然脚步比他更快,已是快步上前,“如愿,你怎么来秀荣了?”
独孤如愿,是么?对上眼前这张丝毫没有特色的脸,贺拔岳的眼神变了又变,对上已是礼貌颔首之人,贺拔岳的笑容已消失殆尽,这小子,数日不见在,和易容之术,竟是又精进了么?“独孤如愿,真的是你,”“见过贺拔三兄。”
独孤如愿已礼貌颔首,贺拔岳的脸色微变,终究还是浮起一抹笑,“你我兄弟,不讲究这些虚礼。”
虽然是在秀容这陌生之地,还遇上的是不该遇见的故人,贺拔岳承认自己个儿的心头到底是欢喜,瞧着面前似乎还在寻找什么的独孤如愿,他的笑容也是尽数消失,“长兄为贺拔一族之长,朔州之事理所应当为长兄所谋,二兄骁勇,今番支援广阳王,也算为我六镇报仇。只可惜阿斗泥未能一道前往,否则定要杀个痛快!”
室内陡然安静下来,刚刚跨进门的李虎与宇文泰对视一眼,彼此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该有的讯息,那破六韩拔陵之事,若非刚刚元贵早先来报,怕是至今她们都被瞒在鼓里,可刚刚贺拔岳那番话,到底是如何知晓?果然,这贺拔岳,到底还是他们小看了!“阿兄当知,如愿与那破六韩拔陵,也算有救命之恩,而且,非是一次,”独孤如愿的声音幽幽响起,也是将二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贺拔岳的脸色却是冷了下来,独孤如愿,你倒是直言不讳,居然连否认都不想!“所以今番,是你救了他。”
贺拔岳的眼光几乎要杀人,独孤如愿却依旧面色平静,“是救,也是不救,六镇之乱,因破六韩拔始,以他为六镇男儿献祭,理所应当!”
这番理所应当的宣告让贺拔岳的眼神微变,对上眼前这张平淡无奇的脸,贺拔岳的心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此人,绝对是独孤如愿!这张脸,虽没了往日的光彩夺目,可那气势,还是有独孤一族的威猛在,他知晓的独孤如愿,是阿叔唯一的爱子。阿叔一生男儿气概盖世,虽然只有这一个过分出色之子,可男儿气概四个字,却是,从来都未缺少过。脑海中陡然闪现出过去种种,贺拔岳的脸上浮起一抹苦笑。也许,长兄并未说错,独孤如愿,从来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为害武川之人,死是最痛快的解脱,而他,一定会让那为害武川之人,生不如死。虽然破六韩拔陵的结局他未亲眼所见,不过,被这独孤如愿算计,想来,也不会有好结果。虽然知晓不会有好结果,可身为怀朔一员,他贺拔岳,一定要知晓这个小子到底是如何下场!“独孤如愿,那破六韩拔陵,如今人在何处?”
贺拔岳的眼中全是杀意,手已是放到腰间佩剑上,显而易见是想除破六韩拔陵而后快。这般热血冲动,委实不像是传闻中斯文淡定的贺拔三郎君。不过,现在换做是六镇子弟任何一人,大抵,都会是同一反应。独孤如愿目光微变,对上贺拔岳愈加阴沉的脸,终究还是叹口气,“阿兄,”“那蠕蠕王素来是睚眦必报之人,从中山一地将破六韩带走,当天晚上就喂了狼,如今怕是连一寸尸骨都寻不到,贺拔将军想要复仇,已经晚了一步。”
突如其来一声调笑,瞬间打断独孤如愿的思路,对上迎面而来那张笑脸,所有人皆是躬身行礼,“见过太原王!”
面前齐刷刷一片恭恭敬敬行礼,尔朱荣却连一个眼神都未给,径自就来到独孤如愿面前站定。对上眼前这张经过刻意掩饰之后再是平淡无奇的脸,尔朱荣的笑容也是更大。“独孤郎千里迢迢至秀容,身为秀容之主,本王若不进地主之谊,岂非不懂礼数?独孤郎,意下如何?”
“客随主便,郎主以为如何,如愿自不会反对。”
独孤如愿亦是礼貌颔首,丝毫都未有被戳破的尴尬,看在尔朱荣眼中,更添几分别样意味。有意思,独孤如愿,本王如今,是越来越欣赏你了。如今你既然主动对秀容示好,我尔朱荣若是拒之门外,岂非太过不知礼数,“如此,甚好,来人,”尔朱荣一声令下,早已守候在门外的塔拉已匆匆入门,“是,郎主!”
“吩咐下去,今晚秀容设宴,本郎主与贵客,当不醉不归。”
贵客二字,尔朱荣刻意加重语调,听在塔拉耳中,自然别有一番意思。身为尔朱荣心腹,跟随尔朱荣多年,塔拉自然不难看出自家主子对眼前这位相貌平凡,不对,应该是刻意装作平凡的独孤郎主动示好。触及这张平淡的脸,塔拉的眼中也难掩敬佩。这独孤郎美色闻名北地,如今为了让人看到智慧而刻意掩饰美貌,这种胸襟,一般人,委实是做不到!····················雄踞一方的霸主,从来都不可能是目光短浅之辈,既是目光长远,那从来都不可只看眼前所有。今晚这宴席,表面上是为他独孤如愿所设,可从头至尾,尔朱荣都没有要自己个儿取下这伪装的意思,甚至,从头到尾,都默许了自己置身于众人中,也未曾讲自己个儿介绍给在座众人。虽然他独孤如愿的名头这北地诸人几乎都知晓,可那是在顶着他独孤如愿这张脸的前提之下,如今这张脸下,想要认出他独孤如愿,可没那么容易。轻抿杯中酒,独孤如愿的目光从周遭收回,与一道似有若无的目光对视,独孤如愿的唇角勾起一抹微笑,秀容一地,故人,确是只多不少。认出他的故人,也从来都是,只多不少。“阿兄,”“嘘!”
侯莫陈悦的脸色古怪,顺着高欢的目光望去,只瞧见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侯莫陈悦撇撇嘴,这尔朱荣,如今是阿猫阿狗都奉为座上宾了,来这秀容多日,大大小小的尔朱府的宴席参加的只多不少,可每一个,都提不起兴致,不提美酒佳肴,就算是这随身侍奉的婢女,都个个,越瞧越难受。嫌恶的目光扫过周遭,侯莫陈悦对河西一地的思念也是愈加深重,他河西处可是美酒佳人应有尽有,哪像这秀容之处。不对,说起来秀容过去也是好的,至少在十几年前,他侯莫陈悦和耶耶来秀容老郎主处,可是美酒佳人应有尽有,比起河西,那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谁承想,到了这尔朱荣手上,居然会变成这般模样。瞧着上首之人那一副谈笑风生的模样,侯莫陈悦的眼中更添几分厌恶。虽然这北地人人都知晓尔朱荣野心过人,不过,就尔朱荣这般只要名不要财,怕是能留住人。也不会长久,谁做事不是为了利益,尔朱荣单给人家一个名头没实实在在的好处,谁会愿意长长久久跟随?还好他侯莫陈悦暗中留了一手,要不然,到头来自己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