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郊野,黑黢黢一片中,偶尔能辨别出来的,只有那不远处三三两两的守卫,以及,身穿黑衣,穿梭于一众守卫中的,暗卫。南北分治多年,朝堂从来纷乱不休,各地守卫屯兵自立,朝廷早已是心知肚明。可即便心知肚明,也不会插手分毫。毕竟,若是将地方诸将皆惹怒,中央王座上那位,也不会做的安稳。“独孤郎治理有方,荆州兵马,当是名不虚传。”
目光从不远处那一片暗处收回,萧纲的眼神陡然也多了几分犀利,“就是不知晓,这荆州兵强马壮,是否皆是独孤郎之功?”
“梁帝舍身入佛堂,三番两次于寺庙处表虔诚,殿下以为,比之独孤如愿这等外臣,于百姓心中,谁更痛心疾首?”
独孤如愿不答反问,萧纲的面色已是变了,对上独孤如愿清冷的脸,他努力压下心头不该有的怒意,可说出来的话终究是失了分寸,“妄议帝王者死,独孤郎虽是于我兰陵萧氏有别样意义,可也不代表,独孤郎就可,”“梁帝于独孤如愿,也算有恩,既是有恩,独孤如愿,自然不会忘记。武川诸子,个个皆是光明磊落,,下作之事,武川之人,绝非会做。殿下与大王皆是聪慧之辈,可聪慧之人与他人设局,若是稍有不慎,被人玩弄于鼓掌,也非是绝无可能。”
独孤如愿声音微顿,“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萧正德与边境处经营多年,此番虽是惜败,但他身上,未必也不可再做文章。想要一统天下的英雄,南境北地,都不缺少。手握重兵者,更甚。”
独孤如愿声音戛然而止,对上颇是恍然的萧纲,唇角的笑意也愈发明显,“太子聪慧,独孤如愿,自不必再多言。”
“···元氏子弟个个皆如斯,难怪连高欢这等阴险狡诈之辈,也可窃取江山。”
“大魏江山,于殿下,此番,并无甚关联,守住大梁,于殿下,才最紧要。”
“······”阿兄可还真是,什么都敢说。明明知晓眼下这荆州处全都是各处眼线,居然还敢,“大梁太子既然敢至于此处,自然有万全之策,再者,贺拔破胡此番,也不是吃素的。”
“大人?”
杨忠眼底难掩惊诧,贺拔胜却是微微一笑,瞧着不远处显然已是发觉他早已至此,却只是自顾自装傻的大梁太子,贺拔胜的心头更是了然。“阿弟,从库房处,将贺拔破胡从洛阳处得来的封赏清点,尽数与这大梁太子带走!”
瞧着身边已然是目瞪口呆的杨忠,贺拔胜的眼中更添几分诡异,“六镇子弟,从来都是不愿欠旁人人情之辈,贺拔破胡,也不例外!”
·········“···于大梁处做人情,于荆州处来日,只会有利无害。”
荆州,都督府中,独孤如愿手中白子缓缓落定,瞧着对面心事重重,显然是还未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杨忠,脸上也多了几分无奈,“阿弟?”
“杨忠自幼皆是不喜被士族规矩所拘,又是因着耶耶不拘的缘故,比之士族诸子,皆是多几分不羁。可弘农杨氏的训导,即便阿弟不想知晓,旁人总会时刻耳提面命,士族百年清贵,根深蒂固,盘根错节,从来非是常人所能想象。”
目光直勾勾盯着面前的独孤如愿,杨忠的心头更是百转千回,“那兰陵萧氏,王者之尊,更非是常人可比拟。此番阿兄与刺史因那元法僧缘故,对大梁如此退让,于荆州处,怕是要埋下大祸患。”
“阿弟以为,那梁帝萧衍,于皇觉寺处,三番两次要求遁入空门,是真心还是假意?”
独孤如愿手中白子扔回棋盒中,眼中尽是笑意。杨忠顿时有几分错愕,连带着整个人也多了几分糊涂。“阿兄?”
“人心素来难测,帝王之心,更是。可阿弟莫要忘记,只要是人,都有弱点。萧衍戎马一生,于盛年更是登上皇位,成为江山之主,不可谓不风光。可有话言,一将功成万骨枯,一王生成尸骨遍,阿弟当真以为,午夜梦回之际,那萧衍,当真不会心有余悸?”
“阿兄,那萧衍可非是寻常人,怎会,”“鬼神之说,于无心之人,当是荒谬。可若被有心之人善加利用,就算是原本无心之辈,也未必,不会一时失误。寻常人等一时失误,不会酿成大祸,可若是帝王之尊,一时疏漏,江山覆灭,也未可知。”
独孤如愿手执白子缓缓落定,对上已是目瞪口呆的杨忠,脸上的笑容也是更大,“阿弟若是为那梁国扼腕,大可不必,梁帝即便一时鬼迷心窍,此番萧纲能入荆州处,已是说明,梁帝,已然醒悟。”
缓缓从榻上起身,独孤如愿眼中尽是清明,“异性之子,却身居大梁太尉之职,于情于理,都不合,加之与那萧正德相勾结,元法僧的好日子,是时候到头了!”
······不战而屈人之兵,独孤如愿啊独孤如愿,你还真是,未让本相失望。倒也是不枉费他让那元修乖乖吐出旧日王府中的体己。一箭双雕的把戏,他高欢,从来都是最乐意而为。“耶耶。”
轻柔一声唤,让高欢的思绪终于拉回。瞧着面前一身火红嫁衣,妆容精致的脸上颇有几分他高欢影子的高澜,高欢的唇角终于勾起几分真心之笑,“大魏皇后之位,除却我高欢之女,整个大魏,的确无人可胜任。”
瞧着愈发是面无表情的长女,高欢的笑容也是更大,“阿澜可是于耶耶有怨?”
“阿澜不敢。”
“高欢之女,尊贵堪比公主,可堪比公主,却又从来非是公主尊贵,阿澜,可明了?”
“两族结亲,修的是两姓之好。而丞相与大王联姻,修的是江山基业,阿澜既是耶耶长女,自当成为,耶耶于元氏一族,最锐利之剑!”
高澜缓缓跪地行了大礼,随即也是毫不留恋转身离去。紧闭的书房大门陡然开启,一身华贵的丞相世子高澄满脸尽是恭敬之色,“娘娘,吉时已到。”
瞧着一双锐利之眼与耶耶一般无二的姊妹,高澄的笑容也是更大,“请!”
·······“阿娘可是在忧心长姐?”
“娄昭君之女,从来都非是任人欺凌之辈,即便那人,是大魏之主,也是一般无二。”
高府,主卧内,一身华贵、妆容精致的娄昭君眼底尽是笑意,已是有明显隆起的腹部丝毫都未损她的美丽,反而是更添几分雍容之态。比之那在别院处的尔朱英娥,显而易见更有几分气派。高洋清秀的小脸上瞬间也多了几分张扬,契胡一族贵女又如何?高府之中,真正的女主人,从来都只有阿娘一人!“子进,别院处,日后,你莫要再流连。”
娄昭君声音里陡然也添了几分警告,配上那张严厉的脸,威严也是与耶耶一般无二。高洋已是躬身屈膝行了大礼,脸上的放肆张狂瞬间一览无余,“兄友弟恭的道理,子进已然明了,”唇角的笑意多了几分放肆,高洋一双狼眼与高欢自是一般无二,娄昭君心头微微一惊,心头瞬间也涌起几分不安。可片刻之后,也是压下心头不该有的情绪飞快起身,“今日大魏国婚,子进,切莫失了分寸!”
·······觥筹交错,衣香丽影,满朝皆是一片喜气洋洋,殊不知,这喜悦背后,蕴藏多少阴谋诡计。“阿弟。”
一身官袍席地而坐的贺拔胜满目皆是警告,在他身侧,同样一身官袍就坐的独孤如愿依言立即敛下眉头。尊卑之分,显而易见昭然若揭。上首之上,一身喜服的元修眼中多了几分冷意,触及身侧就坐自始至终都是漫不经心,仿佛丝毫未察觉到底下异样的高欢,唇角的笑意也多了几分古怪。那独孤如愿,注定是万人瞩目的焦点,即便是刻意低调,可顶着那一张倾城绝色的脸,想要低调,也绝不可能。高欢这等无耻之徒,居然到如今一个目光都未分给独孤如愿,若说无猫腻,是人都不会相信。“大王今日,若是贪杯,贺六浑,可是会心疼。”
高欢一脸似笑非笑,元修的笑容也是更大,“岳丈安心,阿澜既为小婿之娘子,自当呵护一生,温柔相待。”
“若果真如此,当是极好。阿澜为贺六浑长已是女,本相,若是知晓有人与她受委屈,那人,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手中酒盏微微举起,随即又是放下,元修的拳头不住捏紧,脸上的笑意却愈发明显,“岳丈教诲,本王自当,时时刻刻铭记于心,终身不敢忘。”
“永宁寺乃佛门重地,佛门清静处,女眷不便居住。元氏公主,居于宫中,才是稳妥,高欢已命人将诸位公主接于宫中安置,大王可安心。”
瞧着面色已是大变的元修,高欢唇角的笑意也是更大,缓缓举起酒盏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高欢的眼中轻蔑之意更甚。敢在他高欢的眼皮子底下与他高氏没脸,元修,本相倒要瞧瞧,你是否够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