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大抵,如今这天下,敢称第一的,也不多。晋阳,高丞相府,书房内,将手中刚至的密件于烛火中缓缓燃尽的高欢脸上尽是得意之笑,触及身侧自始至终都是冷静相待的杨愔,高欢的笑容里也多了几分戏谑,“遵彦此番沉默以待,是否于贺六浑处,有埋怨?”
“小人不敢,”“大魏皆知,贺六浑为人,最是阴险狡诈,可弘农杨氏之名,却传世清贵。遵彦与贺六浑为伍,属实委屈。那杨忠此番正于南梁处和独孤如愿征讨南梁,不若遵彦前去,助族弟一臂之力如何?”
“良禽择木而栖,独孤狼早晚都会跟随丞相,南梁早已是外强中干,独孤郎之智加上阿弟之勇已足够,遵彦此番前往南梁,根本无用。不若于这晋阳处,与丞相一番筹谋,将整个关中地尽数掌控在手中,才是紧要。”
杨愔眼中颇是坦然,高欢的笑意也愈发明显。“杨愔,知晓本丞相为何宁可损失城池也要救下你杨愔一家么?”
“杨愔与丞相,是一类人。”
高欢放声大笑,清晰的笑声在一片寂静中更添几分刺耳。室外,刚刚而至的人脚步已是顿住,颇有几分狼狈的脸上多了几分忍耐,可下一刻,已是毫不犹豫就推门而入。室内的二人脸上丝毫未有讶异之色,高敖曹的眼中更添几分隐忍,微微躬下身行了大礼,他的牙齿也是紧紧咬起,“丞相,救我高氏一族!”
“阿兄这是说的什么话!”
高欢已是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上前就要将高敖曹扶起,“贺六浑能有如今这般地位,渤海高氏功不可没,司空之事,本丞相甚是惋惜。大王证据确凿,高欢不可违抗。但高欢可以在此保证,有贺六浑在一日,渤海高氏,绝不会有损!”
“仲密阿兄已从光州而出,可路上遇到了大王排遣的青州兵马,”饶是知晓高欢此番是别有所图,高敖曹的眼眶也是不由得红了。高欢的确是奸诈,可那元修比起高欢来,无疑更是狠毒。他高敖曹的亲兄长,堂堂光州刺史,朝廷要员,如今居然被那起子流寇逼的走投无路,元修啊元修,你这般快就想过河拆桥,当真以为我渤海高氏软弱可欺不成!“丞相,大王无道,既是如此,丞相何不,”“高大人,慎言!”
杨愔的眼中颇有几分警告,高敖曹的脸上也颇是懊恼,对上笑容丝毫未变的高欢,高敖曹忽而也是“扑通!”
一声跪地,“高敖曹所率兵马,如今虽只剩数人,但丞相若信高敖曹,于晋阳处,小人定能为丞相开拓出新的天地来!”
“阿兄之能,贺六浑从未怀疑。”
缓缓扶起高敖曹,高欢的脸上笑容也愈发明显,“晋阳处本就诸事繁杂,如今阿兄又是从那徐州处秘密而至,我等行事,还得小心为上,遵彦,好生安排高大人。”
“是,丞相!”
杨愔已做出个请的姿势,高敖曹心知肚明高欢此番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他高敖曹做暗棋秘密安排于晋阳处。暗棋,暗棋,隐于暗处,不为人知。即便有再大的功绩,若无允许,是绝不可公之于世。于他渤海高氏望族之名,高欢此番安排,不可谓不屈辱。可如今这般形势,他们根本就无从选择,只能任由高欢摆布。大魏丞相高欢,的确是他们这群士族之辈小瞧了。昔年尔朱荣筹谋数年都不可达到的位置,他不仅做的稳稳当当,如鱼得水,还将那帝王都玩弄于鼓掌,他们居然还想在太岁头上动土,果真,士族之辈,真的太过贪心么?“高敖曹其人,或许今番被打压不得不忍气吞声,可姐夫若是想将这渤海高氏永远压在底下,是绝无可能。”
“阿弟。”
缓缓从暗处走出的娄昭躬身行了大礼,“姐夫,那太师鲁郡王死了。”
瞧着高欢似乎是不为所动的脸,娄昭的眼中也更添几分复杂,“姐夫可知,大王此番正预备乘姐夫在晋阳之际,于那太师位上,”“三师,不过是个名头,有何紧要,即便是那太尉、太保、太师都是元氏子,又有谁敢与我贺六浑作对?”
高欢的眼中尽是戏谑,娄昭的眼中微微错愕,片刻之后却也是苦笑,“姐夫所言甚是,此番,却是阿弟考虑不周。”
微微躬身行了大礼,娄昭已是转身欲走,身后却已是传来显而易见的一声,“阿弟既已来晋阳,此番归去,却是不值。”
高欢已是行至娄昭身侧,瞧着似乎颇有几分不自在的娄昭,高欢的笑容也愈加玩味,“昭君虽是女子,却是女中难得的豪杰。阿弟自幼是昭君亲手带大,昭君的行事,阿弟当最是了解。此番晋阳处,与那六镇诸家相对,贺六浑有阿弟相助,当是,如虎添翼。”
·······高欢,你当真是,无耻之极!雍州,左丞府内,手里紧紧攥住刚从晋阳处而至的密件,宇文泰的眼光已是能杀人。身侧的李虎已是默默往门边挪靠,却已是片刻之后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也是生生顿住脚步,“大行台?”
“阿弟,随阿兄进一步说话。”
贺拔岳笑容璀璨,显而易见的亲切要多明显就多明显,李虎的全身却都仿佛是僵住,瞥向不远处那显而易见已是发现他们这厢动静的宇文泰,他的面上也更多几分无奈。贺拔岳,这当真是逼着他李虎和宇文泰离心不成么?不过,眼下在这雍州地,一众人皆是贺拔岳臣属,若说想与贺拔岳为敌,除非,他李虎,是想死无葬身之地。······“阿弟旷世英才,虽是有宁朔将军之职在身,却无一州可傍身,委实可信。东雍州处,如今高敖曹退走,潘绍业阻拦无力,东雍州刺史之职已是注定要退位让贤,阿弟有为,于东雍州处,定能一展抱负。”
雍州,刺史府府内,贺拔岳的声音里尽是轻描淡写,仿佛所说并未是多有紧要,可李虎的眼神却早已变了,“阿兄这是何意?”
“阿兄,”咀嚼着这二字,贺拔岳的笑容却是更大,“世间如今还将贺拔岳视作真心兄弟之人,当真屈指可数。阿弟,你算是其一。”
灼灼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深意,饶是李虎此番也是哑然,“阿兄,”“潘绍业于东雍州处虽是经营多年,但一贯雷厉风行从不得人心。那高敖曹士族之辈,虽是注重小恩小惠,但渤海高氏既与高欢为伍,总是让人诟病。阿佐仁厚,于东雍州处,确是好去处!”
“黑,黑獭?”
“既然太保大人已有决断,阿弟,莫要拒绝。”
太,太保?李虎的脑中已是一片混沌,可宇文泰显然是没有再与他言说的耐性,他的目光,此刻直勾勾只盯着一脸玩味的贺拔岳。高手过招,从来都非是他这等心思简单之人可以比拟的,所以,他李虎,还是尽早退下为妙。“多谢行台大人,李虎,定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