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修与你这讨来的便宜妹夫,倒是信赖的紧。”
只剩下二人的书房内,贺拔岳的话是丝毫不留情面。可宇文泰的脸上却是丝毫动怒之意都未有,反而是勾起一抹显而易见的笑意,“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今那高欢专权,无论是大王抑或是六镇诸子,个个皆是不会有好下场,联手对敌,才可出奇制胜。若非如此,这烫手的太保之位,阿兄也非会答应接下。三太如今虽表面上看起来是虚衔,但自古以来,三公之位,多是皇族居之。如今大王将贺拔一族抬高到与元氏并尊,无异于是将你贺拔一族抬到风口浪尖。”
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戏谑,下一刻,宇文泰的面色已是冷的不能再冷,“比起宇文泰,大王对阿兄,可真是上心的很!”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大王既是打定了主意要将贺拔岳与那高欢相制衡,若是阿斗泥执意不肯,岂非是真成了不忠不孝之辈?”
贺拔岳的脸上丝毫未有恼色,温暖和煦的笑意仿佛尽显兄长风范。宇文泰的眼中多了几分深邃,“贺拔岳,你莫不是当真以为,你前往那洛阳处,武川诸子离了雍州去那晋阳处,侯莫陈悦,当真不敢在你的地盘上兴风作浪?”
“行台右丞的本事,阿斗泥从未怀疑。可既是关中行台左右辅臣,这般事情,大抵不需要我贺拔岳动脑筋。”
贺拔岳的话锋陡然一转,饶是宇文泰也是被到嘴边的话尽数噎住。“···贺拔岳,你当真,好样的!”
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下一刻,宇文泰已是拂袖而去。偌大的书房内,只剩下贺拔岳一人。烛火通明中,这张已是染上风霜的脸上虽是算计之意毕现,可终究,也多了几分温暖在。六镇子弟,于故地兄弟,总是多几分别样情怀在。也难怪那元修和高欢到如今都将六镇引为忌惮。多年传承下来的鲜卑风骨,总不是,那般轻易就能磨灭的。“娘子此番,若是为那宇文泰忧心,大可不必。”
淡淡的男音瞬间拉回念奴的思绪,瞧着已然是和自己近在咫尺的郎君,她的脸上也是多了几分无奈。夫妇多年,若是她连贺拔岳今次这显而易见的故作轻松都看不出,那这贺拔三娘子的名头,也的确是名不符其实。“郎君若是还在为那宇文泰暗地笼络关陇士族而动怒,其实大可不必。士族之人,最是唯利是图。宇文泰此番,只要郎君,”“宇文泰其人,却是有脑筋,若非如此,阿斗泥也非会舍弃你我亲子,以他为关陇后主。”
贺拔岳打断娘子的话,瞧着已是怔住的念奴,脸上的笑意也多了几分真心,“娘子不信?”
“郎君,莫要,”“箭在弦上,如今已不得不发。娘子,今生,终究是我贺拔岳对不住你。”
手抚上爱妻娇美的面颊,贺拔岳的面前,却不由自主地闪现出独孤如愿那张艳绝北地的脸。富甲天下的太原郭氏,心心念念想要招揽的乘龙快婿,独孤如愿却是三番两次严词拒绝,大抵,也是心中对那如罗氏娘子,心中有愧吧。男儿四海为家,壮志天下乃是理所应当。可身后妻儿父母,注定是要对他们不住。唯有守住心中可以给的唯一,方才是,能减少些许惦念。········阿兄,终究还是没有让人失望。六镇子弟,无论是否是一处生人,于故国家园的情怀,总是不会有差的。南梁,下溠戍处,独孤如愿帐内,目光从已是站立许久的杨忠身上挪开,独孤如愿的唇角也是勾起。就着刚刚从帐内的缝隙里投射进来的阳光,这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也是让人难以直视。贺拔胜刚刚掀开帐门而入,入目所及就是杨忠不自在别开眼的模样。脸上多了几分戏谑,贺拔胜的笑容也颇多玩味。“阿弟跟随独孤郎多年,竟是到如今还会脸红么?”
“阿兄!”
独孤如愿声音虽淡,可显而易见的警告之意也是一览无余。贺拔胜的笑容愈大,说出来的话却是丝毫不留情面,“美貌者人人皆爱之,无论男女,阿弟何必过于在意他人言说?莫不是,阿弟都到如今这等地位,还在意他人在背后嚼舌根,独孤郎是以貌走到如今这边关重将之位?”
“刺史大人!”
杨忠已是怒意十足,独孤如愿却依旧镇定,缓缓从椅上起身而至杨忠身侧,目光却是直勾勾只盯着颇是玩味的贺拔胜,“阿弟,你先出去!”
杨忠的眼中恼怒丝毫未减,可终究还是顺着独孤如愿的意思走。当帐门掀开又落下,丝毫波澜仿佛都未有的模样映入眼帘,贺拔胜的眼中也多了几分意味深长,“阿弟莫怪,那弘农杨氏,如今于高欢处,可是春风得意的紧。杨忠虽是无二心,但难保,旁人不会于他身上做文章。阿弟早已深受其害,个中道理,该比贺拔胜要清楚的多。”
“贺拔长兄于朝廷六部,也是身居要职,若论起来,可是比那杨谙官职还要高。再者,三兄如今,已接下太保之职,若论显贵,贺拔一族,可比弘农杨氏,还要高上太多。杨忠为我独孤如愿副将,军中处,最忌讳就是离心,这般话,阿兄日后,还是莫要再说。即便杨忠不会在意,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若是隔墙有耳,误了军机,怕是你我,都担待不起!”
独孤如愿的话丝毫都不留情面,贺拔胜却是大笑出声,“阿弟这护短的劲儿,果真是数十年如一日,那定远将军若地下有知,知晓昔年不过一番顺水推舟就能让阿弟将亲子引为心腹,怕是黄泉路上,也该老怀安慰了!”
缓缓凑近独孤如愿,贺拔胜的笑容里也多了几分诡异,“只是,杨忠的确是阿弟的心腹,可阿弟当知,于荆州处,你独孤如愿,最该是我贺拔胜的左右手。那元修于我等,虽是算计颇多。但终究,你我如今正经的主子,还是他!”
缓缓于独孤如愿身前站定,瞧着似乎是不为所动的独孤如愿,贺拔胜也是头也不回就往外走。于聪明人讲话,只要点到即止就可。他贺拔胜虽非是聪明过人。但只要独孤如愿,能听懂,就足够!········“独孤郎大驾光临,委实是让本王,受宠若惊。”
下溠戍,郡守府内一身便衣席地而坐的大梁皇帝萧衍满眼皆是笑意,一派从容的模样丝毫没有一国之君该有的霸气,更没有往日于佛前的恭敬虔诚,反倒是多了几分竹林士人的潇洒不羁样在里头。若是手边再有壶酒,大抵,就更应景了。独孤如愿眼眸垂下,萧衍却已是正了神色,“独孤郎若是为那贺拔胜大人如此,大可不必。贺拔胜其人,勇猛有余却是智慧不足,于独孤郎这般才貌双全的良臣,不过是多有嫉恨。大魏与大梁,本就唇齿相依,谁都离不得谁。若非是知晓个中道理,以那高欢的性子,还会让本王这等昏聩之君,于这龙座上久坐多时?”
“丞相此举,不过是为保全自身,大王,不必自作多情。”
独孤如愿丝毫都不留情面,“大王仁德,即便临川王再如何居心叵测,也终究是南平王爱子,如今子既死于伯父之手,大王想要以兄弟之情抚平南平王丧子之痛,大抵,是绝无可能。黄泉路上,见到列祖列宗,南平王,也绝非会为大王说半句好话。大王既知如此,却还是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当真不怕,午夜梦回之际,南平王之控诉么?再者,此番大王明着取道南平王封地,暗地里却是让暗卫扮作自己再由南平封地取道下溠戍,若非是对大魏存了别样心思,又怎会离间我兄弟二人的关系?”
魅色双眸中多了几分咄咄逼人,饶是梁武帝萧衍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怔松。独孤如愿,你倒真是,一针见血!不过,此番,倒也是点出了他萧衍不愿承认的事实。佛门圣地,虽说昔日是为掩人耳目而入,但如今看来,倒也真是让他萧衍,着了其中的道。帝王之心,最容不得丝毫闪失。此番,确是他萧衍,太过妇人之仁了。“独孤郎之心,本王心领。”
缓缓起身,萧衍的眼中也多了几分凌厉,“下溠戍之地,乃是大梁领土。独孤郎,本王即便不能于此处亲自出手,大梁子弟,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国土沦丧!”
·······“父王之语,也是本王之心,”“殿下。”
空荡荡的室内,一身士人装扮与萧衍一般无二的萧纲眼中尽是凌厉,“独孤郎于萧纲,虽是有恩。但下溠戍之地,独孤郎与贺拔将军配合的天衣无缝,当真是伤了本王之心。”
几番周折,他萧纲也不是傻的。那贺拔胜有勇无谋之辈,他萧纲的确是与之虚与委蛇。可那也是在建立在不损害大梁利益的前提下。如今,既是大梁受损,身为大梁太子,他萧纲若还是如过去般,那就真的是枉顾天下苍生了。“大梁大魏,早是仇敌。你我就此恩断义绝,从此山水一别,你我就此不相见,若有再遇之时,世纉,决不会再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