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成小时候,没有女儿在面前时,他偶尔会这么喊苏成。虽然苏晓爸从来没有表现出重男轻女,可苏晓一直都知道,爸妈更看重哥哥一些。父母那一辈好像多数是这样的。也难为父母一直没有表现出来,对她的爱并没有少过,从来都是一碗水端平。在这一点上,苏晓一直都是心存感激的。尤其是兄妹婚后,不管是谁的小家出了问题,他们都是及时雨般的存在,需要钱就给钱,需要出力就出力,从无一句怨言。父亲弥留,哥哥理应到场。这是最后一面了!苏晓用最快的时间联系到苏成的上司和同事,可是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她甚至还辗转打听到公司单身公寓保安大叔的电话,打过去问他苏成有没有入住。对方说没有,她又问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保安大叔苦笑,说他怎么可能知道。对呀,人家怎么可能知道?刘茜茜给儿子的班主任打了电话,很快就要放学了,她求班主任帮忙把孩子送到医院里来,说孩子的爷爷快不行了。班主任人很好,很快就打车把孩子送了过来。一声“爷爷”把再次陷入昏迷的苏晓爸唤醒。这次,他的眼睛睁大了一些,端详了小孙子很久,喉咙里呼噜呼噜了几声,听不清在说什么。他的嘴角艰难地弯了弯,望向小孙子的身后。“苏成呢?”
这次,他拼命咬字,在场的人都听清了他在说什么。每个人都很心痛,他这是在等着见苏成最后一面,才能了无牵挂地离开。他一定很痛苦很难受,五官几乎都凝结在一处,连嘴角都在用力。苏晓妈看得难过极了,她压下所有的情绪,轻轻抚摸着老伴的额头:“老苏啊,儿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联系不上。见不到就见不到吧,你看你多难受啊,别再等他了,去吧……”最后两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她几乎要崩溃了。她何尝不想让老伴醒转,何尝不想出现奇迹?可是医生已经无力回天。她不想再让老伴这样死撑,只为着见那个不孝子一面!她太心疼了!苏晓爸微张着嘴,眼睛无力地闭上,大口地喘着气。他还在等!他不甘心!费心劳力养大的儿子,他最看重的孩子,为什么还不来?为什么?他知道自己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他只想见见自己唯一的儿子!不行了,他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可能等不到了……再也等不到了……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撑开眼皮看了女儿一眼。苏晓立刻抓住父亲的手,把耳朵凑到父亲嘴边。“爸爸等不到你和章恒复婚了,也等不到你哥你嫂……”话说到一半,他就停止了呼吸。直到死,他的眼睛都是半睁着的。苏晓妈终于忍不住,用颤抖的手合住他的眼睛之后伏在他身上嚎啕大哭。在突来的变故面前,苏晓妈只顾着哭,昏厥了好几次,苏晓和刘茜茜也吓傻了,也跟着哭。跳跳还是个孩子,他见大人们都哭,也缩成妈妈怀里哭起来。章恒风尘仆仆地赶来之后,红着眼眶把苏晓拉到一边,小声跟她说几句,又看了一眼苏晓爸便匆忙离开。他一路跑出医院,找到一家卖寿衣被面的门店,挑了一套寿衣又转头跑回医院。以前听一个同事说过,穿寿衣要趁早,不然等人身子硬了,很难再穿进去。当他满头大汗跑回医院时,苏晓妈看到他手里拿的寿衣,突然止了哭声,愤愤地给了他一个耳光,歇斯底里地吼:“晓晓她爸还没死呢,你这是搞什么?”
她瞪着通红的眼睛,几乎用了全力,章恒没有防备,被扇得一个趔趄,一瞬间脸颊上就浮起巴掌印。要不是苏晓和刘茜茜拦着,老太太还要再打。章恒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交待刘茜茜拉住苏晓妈,让苏晓帮忙给她爸爸穿上寿衣。“要快,不然就穿不上去了!”
苏晓愣愣地看了章恒一会儿,这才上前给他打下手。两个人都没有经验,因此显得笨手笨脚。章恒全身都被汗湿透了,额头上的汗还在不停地淌下来。苏晓一个不小心松了一下手,砰的一声闷响,父亲的后背直直撞上了床板。“你小心一点儿啊,爸会疼的!”
章恒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他转头看向别处,穿衣服的动作却没有停。“爸,对不起,把你弄疼了!”
苏晓的嗓子哑得不成样子,她抹了一把眼泪继续和章恒配合着给爸爸穿寿衣。就算事情再仓促,她都得让父亲体面地走。接下来的事,几乎全是章恒一手操办。联系车把老爷子的遗体拉到殡仪馆,在家里设置灵堂,以及灵堂的所有布置都是章恒亲力亲为,他进进出出,忙得脚不沾地。他向同事打听了操办后事的种种步骤,都是按部就班的来。很多旧规矩他都不清楚,又拜托了同事去打听别人。苏晓爸生前是一个极要面子的人,他希望把一切都做到最好。苏成联系不上是没办法的事,他想着能帮多少就帮多少。他嘱咐苏晓,马上联系家里的亲戚和她爸爸生前的同事。她妈妈整个人呆呆的,一回到家就坐在角落里,眼神空洞,一动也不动。章恒凡事都亲自做,好在邻居们很热心,看到他在主事,哪里不周到都直接找他说。转眼到了深夜,按照当地的风俗,头一夜不闭灯,香烛不能灭,儿子和孙辈是要守夜的。苏成不在,章恒便让苏成的儿子跳跳留了下来。孩子毕竟小,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章恒让刘茜茜带他去睡觉,自己独自一人守在灵堂。他凝视着苏晓爸的遗像,忍了又忍,眼泪还是流了下来。苏晓红肿着眼睛走过来,坐到他身边,低声问:“孩子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