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章恒一定是安置好了孩子才过来的,可他没说,她还是想问。“我拜托给对门的于叔于婶了。我给我妈打过电话了,她会尽快赶到海城,帮忙照顾三个孩子。她也会过来的,我恐怕没空去接她,她会自己想办法坐车来的。”
“哦,章恒,我爸的事,谢谢你。”
章恒愣了愣,轻叹一声说:“我从小没有爸,一直拿他老人家当爸。虽然我们离婚了,可我和他有感情。你不要谢我,我只是想好好地送他最后一程……”他说不下去了,慢慢低下头。就这样熬了一夜,他一分钟都没有合眼。他提醒苏晓得空了去睡一会儿,她不肯,和他一起熬到天亮。章恒又跑出去买东西了,苏晓妈在卧室里睁着眼躺着,刘茜茜去另外一间卧室叫儿子起床。被布置成灵堂的客厅里,只剩下苏晓一个人。她望着爸爸的遗像,突然觉得疲惫,双腿发软,好像随时会晕倒。可是她不敢晕倒,家里已经很忙很乱了,她不能再添乱。慢吞吞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苏晓妈沙哑的声音幽幽传来:“联系到你哥了吗?”
苏晓勉强稳了稳心神,慢慢摇摇头。“养儿子到底有什么用?关键时候找不到人!要知道连你爸的后事他都不来,我生下他的时候就掐死他,这样的儿子有还不如没有!”
苏晓妈瞪着血红的眼睛,那声音就像困兽的嘶吼。“妈……”苏晓也很愤怒,愤怒于哥哥的杳无音信。她知道哥哥是藏在什么地方疗伤了。可是他有什么资格?又不是刚刚离婚,只是父母刚知道而已,父母不过就是说了几句重话,一个大男人怎么就这么脆弱?可生气有什么用?如果她顺着母亲的话说,只会让她更愤怒更难过。“妈,我哥的手机一定是没电了,等到他充了电,一定会打过来的。我爸的身体一向还可以,我哥一定没想到……”苏晓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母亲粗暴地打断:“到这个份儿上,你还替那个不孝子说话?你是存心想气死我,好随你爸去了,是不是?”
委屈、不甘,却又无法辩解。苏晓知道,母亲是把她当成出气筒了。可她想着,这样也好,母亲把情绪发泄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强。她是真怕了,怕母亲再倒下。已经没有父亲了,她不能再失去母亲。别说骂她几句,就是打她都无所谓。刘茜茜从另外一间卧室出来,她慌慌地看看苏晓,又看看苏晓妈,想说话却不知道要说点儿什么。“妈,您休息一会儿,很快就会有人来,咱们得打起精神来。”
“你爸都死了,我怎么打起精神?你当我是铁打的,是冷血动物吗?”
“那您别休息了……”“我这个年纪,你还要让我连轴转,我累死了,你才高兴?”
苏晓把汹涌的泪水生生咽进肚子里,又咸又涩。她怔怔地看着母亲,唇角抿得紧紧的。既然说什么都是错,那就不说了。天眩地转,眼前一阵阵发黑,那种该死的要昏厥的感觉又来了。她闭了闭眼,又睁开。也许是她的脸色太过苍白,母亲扫了她一眼转身又回卧室去了。从未有过的孤独袭上心头,苏晓只觉得整个人像一只充了气的气球,好像某一处漏了气,整个人开始变蹩,似是随时会瘫在地上。有敲门声响起,然后是说话人,有亲戚朋友来吊唁,无论如何她都得打起精神来。一拨又一拨的人来,始终不见章恒回来。苏晓有点儿着急。她发觉自己似乎有点儿依赖他了,起码在父亲的后事上是。这让她感觉很懊恼。她曾经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应付,天塌下来都能单手撑住,可是父亲的突然离世几乎把她的精神摧垮了大半。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慌得什么似的,整颗心都是空的。章恒终于回来了。他手里拎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全是葬礼需要的。有的这个店里没有,他就再跑别家店,为了方便,一次性都买全了。亲戚朋友来来去去,无一例外都问到了苏成。这是一个尴尬又无法回避的问题。苏晓无法替他遮掩,只好如实说联系不到他,亲戚朋友没再多说什么。从他们的表情里,他们看出了某些她不愿意面对的情绪。父亲死了,儿子却没有来,反倒是女儿的前夫在忙前忙后,这实在是不妥。可是他们始终是外人,也只能闭口不言。章恒妈带着孩子们赶来的时候,刚好有些事情人手不够,她顾不得休息,立刻加入其中。六十多岁的人,比年轻人还利落,来去都像一阵风。她忙得什么似的,还要抽空去安抚苏晓妈。苏晓妈要么哭,要么发呆,也不知道章恒妈说了什么,她的情绪总算有了些好转,肯走出卧室应付一些简单的琐事。墓地是章恒买的,原本苏晓是想着先把父亲的骨灰放在殡仪馆,可他觉得还是入土为安最稳妥,以后祭奠也方便些。葬礼那天,天气很不好,雨大路滑,苏晓几天没怎么合眼,好几次险些摔倒,都是章恒扶住她。他看出苏晓身体虚弱,看到她身子摇晃就会扶她一把。不是刻意要对她好,是下意识的。雨水混着泪水,悲伤笼罩着人群。直到这个时候,苏成还没有出现,等到亲友陆续离开,苏晓妈沉着脸说了一句:“等到苏成出现,不管我对他做什么,你们都不许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