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谦原本低垂着头,像是在想事情,听到声响,他转过头来,看向司徒清。隔着一段距离望去,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她只能瞧见他唇边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他没动,司徒清也站在窗边不动,僵持片刻后,终于还是他先忍不住,朝她走了过来。“既然看见了我,怎么还不出来?”
司徒清低头看向带着夹板的右腿,“腿疼,没人扶。”
梁谦瞳仁中倒映着月光,笑起来时,月光在他眸中碎成了一颗颗细小的星子。他指了指房门,“出来,我扶你!”
梁谦在各世家中教授青霜剑法,先前便来过归洐楼,对这里的地形很是熟悉。他带着司徒清去往一处僻静的竹林,在竹林中寻了座小小的石亭。石亭中央,摆着一张石桌,几个石凳,扶着司徒清在石凳上坐下后,他自己坐到了石桌另一侧。坐稳后,司徒清先开了口:“梁谦道友可是有话要同我说?”
“也没什么话。”
梁谦笑嘻嘻道,“只是听说司徒姑娘明日就要回天神山去了,想着相识一场,也该来道个别!”
司徒清点点头,又问:“妖修已经除去,接下来,你打算去何处?”
梁谦垂眸避开她的视线,手指点着眉心假意思索片刻,道:“我可是个听话的好徒儿,师傅吩咐的事情解决了,我自然是要回去禀报一番的!”
“说谎。”
这两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梁谦愣了片刻,有些无奈地扶额笑道:“果然瞒不过司徒姑娘。”
“穆池前辈又给你下了什么令?”
谎话被拆穿,梁谦老老实实道:“我师傅听说石泽不见以后,忧心妖修另有阴谋,叫我留在归洐楼,保护归洐楼免受妖修侵扰的同时,继续调查此事。”
“妖修一定暗中策划了极大的阴谋,你一个人继续调查,会很危险。”
司徒清很少会失控,从小到大,即使偶有实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她也能很快抑制住自己。今夜不知为何,她竟是抑制不住,有些话,明明不该多说,也没有立场插言的,可还是从嘴里冒了出来。“穆池前辈对梁谦道友似乎没有任何疼惜,这些年来你帮他做了这么多事,为他赚取了好名声,养育之恩也该还完了,又何苦再做他的提线木偶!”
梁谦低垂着头,眼中所有情绪都隐藏在长而浓密的睫羽之下。司徒清一口气说完这话,便意识到失言,张了张口想要补救,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人沉默无语地对坐片刻,梁谦先开了口,他说:“我送司徒姑娘回房休息吧。”
司徒清回了房,躺在床上,却是一夜无眠。这些年来,她的心性早就淬炼成了一汪沉静的湖水,可是梁谦这个人,就像盘旋在半空之中的雷云,不知何时就要降下一道雷,把平静的湖水劈得沸腾不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梁谦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能轻易地牵动她的情绪,而究其根源…司徒清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深究其中原因。翌日清晨,章云真人如约赶到了归洐楼。谢宝悦初初见到他还有些胆怯,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的担忧乃是多余。诚如司徒清所料,章云真人并未同她发火,反而和颜悦色地拍着她的背,感慨道:“悦儿长大了,心系天下了,如此甚好,甚好。”
章云真人的名号在修真界中也算是响当当,不少归洐楼弟子都前来送行。司徒清不动声色地在人群中找了一圈,没找见那抹洁白似雪的身影。想必是她昨夜越界,惹得他不悦。果然,短短一月相处,只是萍水相逢一场。从此以后,他还是那个万人敬仰的少侠,而她仍做回灵根残缺的废人,也算是桥归桥,路归路,再无交集。是她不该思虑太多,误判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反而乱了自己心神。司徒清转回目光,垂下头,浅浅地呼出一口气,像是要吐出心中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再抬起头来,还是那个古井无波的她。潘临传讯时,说起司徒清腿受了伤,章云真人便带了白风帛来。谢宝悦陪着司徒清坐上了白风帛,三人启程,回天神山去。白风帛速度很快,不过眨眼之间,归洐楼便成了一个小黑点。谢宝悦坐在白风帛边上,眼巴巴地往下望。司徒清重重咳了一声,调侃道:“谢师姐,底下风景如何?”
谢宝悦回过神来,白净的脸蛋瞬间红了,半晌都没能回应。她望着白风帛下方飞速倒退的风景发了一会呆,突然长叹了一口气。司徒清见状,安慰道:“谢师姐不必如此忧愁,归洐楼与天神殿离得不算远,来日你若想见潘道友,也是方便得很。”
谢宝悦点了点头,独自惆怅了一会,倏地抬头望向司徒清,扭扭捏捏道:“那个,司徒姑娘,我可不可以,呃…问你一个问题啊?”
“谢师姐尽管问便是。”
谢宝悦往司徒清身边挪了挪,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你是不是…喜欢梁谦道友啊?”
喜欢…梁谦?先前所有的疑惑,似乎都有了答案。会被梁谦的一举一动牵动情绪也好,会因为穆池那样对梁谦而生气也好,会控制不住地说出那番话也好,原来都是因为…她喜欢他。谢宝悦是个直性子,她见司徒清呆愣住,半晌未有回答,连忙补充道:“你不要顾忌我,尽管直说便是,我先前的确对梁谦道友,呃…咳咳…总之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他了!”
她又往司徒清跟前凑了凑,肯定道:“你喜欢梁谦道友,对吧!”
司徒清摇摇头,“谢师姐误会了,我对梁谦道友,并无任何男女之情。”
谢宝悦显然不大相信,“真的一丁点都没有?”
她伸出手,用食指和拇指比出半个指头宽的缝隙,确认道:“至少是有这么一点的吧!”
司徒清按下她的手,斩钉截铁道:“一丁点都没有。”
谢宝悦叹了口气,遗憾道:“我还觉得你们很相配,想着要做一回红娘,撮合一下呢,哪想到你居然不喜欢梁谦道友。”
居然说她同梁谦相配,他们分明是不同世界的人,若不是因为一些巧合,本应永远也没有任何交集。司徒清无奈道:“谢师姐还是莫要乱点鸳鸯谱了。”
谢宝悦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应道:“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