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连绵,从天落下的雨露打湿了树叶,雨夜长存,不时响起的惊雷在预示着暴雨将至。
森林中的气息愈发潮湿,令人呼吸困难,偶然划过的雷光照亮黑暗,也使得黎伶看清了自己面前的身影。 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烦人的滴答声始终不停,折磨得黎伶心情烦躁,就像被人坏了好事一样,她带着一股子起床气,向抓住自己手腕的男人发火。 “你要捏着我多久才满意?!”“啊,对不起。”
伍原闻声放开了手,他没有什么想说的,也不打算为任何事做解释,所以,他只能蹩脚地找话题。 “还真是巧哈,早晨我们才相遇的,没想到现在又见面了,真是一种缘分哈。”
伍原的客套话让黎伶倍受打击,感觉智商被侮辱。 既然是缘分那就随缘咯,伍原不想说,黎伶就没兴趣问。 “晚上好,吃了没,拜拜咯。”
黎伶转身就走,伍原毫无表示。 黎伶作势欲走,伍原不为所动。 伍原这散漫的态度彻底激怒了黎伶,于是她收回假装踏出的脚步,回身一路小跑,一把揪住男人的衣领。 “你怎么不挽留我?!你怎么可以不挽留我?!”
黎伶像个砍价失败的大妈,恼羞成怒地来回推搡伍原,把他摇的和拨浪鼓一样。 “什么不懂劳逸结合过劳死,什么就不能是亲属啊,什么报销发票啊,谎话连篇的东西!快点告诉我事实!快点说!说说说说说!”
这样摇来推去能折腾出什么?要是能从他裤兜里抖出一本笔记就好了。 可惜没有那种事。 伍原是个逆来顺受的人,他没有反抗,只是默默忍受着施暴,等到黎伶摇不动人松开了手,他才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认为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你已经无比接近死亡了,希望你能够理解我的做法,为什么我要抓住你的手。”
“因为我要保护你,我已经受够了自己的不作为,我本就能做到的,就因为自己的懦弱畏惧,才会死这么多人。”
“所以我不会为你解答什么,无论你遇到怎样的危险我都会拼上一切保护你,我只有这么做了。”
又碰上一个精神异常的家伙,这个人居然不为钱不为利,意图不明地想要保护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女人?! 黎伶被他气笑了,情不自禁地揶揄道:“把自己夸得比做慈善的更高尚,你做什么工作的?没考虑转行讲相声吗?”
伍原用手一拍脑袋,开始转移话题:“说到慈善我想起来了,今早你不是转账给我三万两千七的慈善款么,关于报销的问题我可没说谎,那笔钱已经托人还给你了,你有收到吗?”
不要用疑问句回答疑问呀,搁这套娃呢。 “我扔了。”
天空划过闪电,伴随着轰鸣的声响,照出伍原震惊的神色。 “大姐,那是钱啊!” 叫阿姨也就算了,喊大姐是不是过分了点。 “我又不是傻瓜,快要死的人留钱作甚,那时候的我才不在乎。”
“那现在呢?”
“不是被人捡走就是被雨打湿烂掉了,无所谓。”
愿意转账给你,自然就舍得扔。 “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很心痛?早知道会被我扔了还不如自己留着潇洒一把,对吧?”
“都愿意还给你了又怎会在意,那本来就不属于我的东西。”
伍原将黎伶的心声复述一遍。 “就是没想到你这么奇怪,半年的工资想扔就扔,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
送到怀里的横财想还就还的你也好不哪里去吧。 “现在我送你回家吧,已经半夜十一点了。”
伍原走到黎伶身边,撑伞为她遮雨,黎伶本该有的伞不知为何消失不见了,以至于被雨淋得一身,她想回去洗澡。 只是有点不甘心:“再多和我透露些状况好么,听你的说法刚才我差点没命了,帮我一把吧。”
伍原本该以沉默回应,但想起自己做出的决定,他也再不用沉默逃避,毕竟黎伶终会了解自己的处境,如同供品一般的。 “你有见过那个人么?在下午的时间,一个长相帅气,梳着分头发型的年轻男人。”
“哦,给我送钱的那个。”
“他应该告诉你了自己的联系方式,明天你先去问他,之后把他所说的转述给我,我再为你解释现状,直接了当地说我估计你听不懂,况且在这种下雨潮湿的森林里聊天也很累人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没有理由继续勉强。 就在黎伶躲入伞下靠着伍原的肩膀,准备回家的时候,听见了不属于二人的脚步声,踏进泥地的声响,向她靠近。 一个身影从前方走来,从轮廓窥见的雨衣,被闪电照明的面具,他的双手隐藏着,逐渐拉近与二人的距离。 “那个...您好?您是不是迷路了?”
黎伶试探性地发问,而那个人言简意赅。 “打劫。”
话未落音,从他的手里抛出一枚圆柱形的物体,将其掷于半空,随即猛然爆裂,强光与轰鸣的噪音把伍原震倒在地,震得黎伶捂住双眼,耳鸣不止。 无法睁眼,没有方向感,黎伶能够站着已是极限,不一会黎伶就倒飞出去,被一股强劲的力道踹在小腹上,是那个抢劫犯使出的回旋踢。 “唔!!”
黎伶后脑着地,所幸她躺的是泥地,她强忍剧痛想要爬起,却被人一脚踩住手腕,那个人用鞋尖将她侧躺的身体拨正,随后用另一只脚,踩住黎伶的另一只手。 黎伶站不起来了,能听见的尽是杂音,眼睛刺痛无比,在这种状态下想要记住他的生理特征,想要事后算账都是种奢望, 她只能任由抢劫犯摸索全身,反正提问也听不清回答,想骂垃圾话也没有了力气。 抢劫犯的动作迅速,他将黎伶口袋里的东西全部拿走后立即离开,黎伶顿时觉得身体一轻,无力地躺在泥中被雨灌溉,失去时间观念的她不知过了多久才恢复意识。 “咳,咳!” 雨水开始流入鼻腔,黎伶咳嗽着,挣扎着,从泥中坐起。 “怎么回事....” 听力逐渐回复正常,视线开始聚焦,她左右张望着,首先看见半靠在树干旁大口喘气的伍原,他的衣着干净整洁,应该没有被施加过暴力。 冲着.....我来的?为什么? 她这时才注意到手边的碎片,手机被摔成两节,碎片浸泡在水中,算是彻底报废了,黎伶没有触电已是万幸。 为什么破坏手机?不让我报警?不,这不可能,报警是必然的结果,早一点晚一点对他而言没有区别,不是这个原因。 黎伶将手伸入口袋,当然什么都摸不到,这令她心中一惊,钥匙被拿走了,所有的钥匙,包括那把万能的钥匙都被拿走了。 这就是抢劫吗? 黎伶强撑着打算站起,手指抠住身旁的树干,想要以此借力,却在这一过程中触摸到了不自然的刻痕。 她摸到了笔画,仔细看去,树干上刻着四个小字:深海飞行。 在电光石火的灵感间,黎伶理清了状况。 被跟踪了!最起码在那个四合院的时候,在我抄录这些书籍的时候,就已经被那个抢劫犯跟踪了,所以才会破坏手机么,不想让我把那些书传播出去。 关于钥匙的作用福音会恐怕比我了解得多,而那个人很可能就属于福音会,为了维护福音会的利益才将我的手机破坏掉,抢走钥匙是要物尽其用? 这也不是现在该关注的重点,重点是这四个字,刻下《深海飞行》这一书名的意图,看似多余,绝对有别的意义。 ........ 明白了,他想和我单挑。 深海飞行这一书籍是在四合院里发现的,所以他是用谜语的方式在暗示着约架的地址。 抢了钥匙毁了手机仍不满足么,有意思,看来那个人还有好活要整。 所以说去不去呢?不想去的话大可以像条落水狗一样跑去和警察叔叔诉苦,那很逊耶,被人暴打一顿后那人说不服再来,难不成要喊着不了不了弓着腰扭头就跑么? 不行不行,有点血性的人都不能接受。 不过他也有摇人的可能,要是应约前往,结果被一群大汉围住群殴就完蛋了。 黎伶联想到抢劫犯曾使用的武器。 哦对,他并不需要摇人,人多反而碍事,也是,如果真需要出动一群大汉,刚才就可以来了,没必要特地埋伏在四合院。 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单挑就单挑,连死都不怕的黎伶唯一担心的就是没死成,半吊子的做法可不行。 况且钥匙被他抢走了,不拿回来的话今晚就得露宿街头,或许跟这个见过两次面的男人回家凑合一晚,又或者和他开个房也一样。 不行不行,黎伶看着还在喘气的伍原,不禁摇头打消杂念,怎么能和一个尚不知姓名的男子做这种事,太羞耻了。 凭他的本事抢去的,就应该凭我的能耐拿回来,求人不如靠自己呀。 既然是单挑,那就不能带上伍原,黎伶有种预感,不让伍原跟去会更好。 她走上前查看伍原的状态:“你还好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还好,就是头有点晕,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被震撼弹影响了听觉与视力,没有理清刚才发生的状况。 “很过分的恶作剧,非常非常地过分,你先休息吧,我要回去了。”
“那我送你.....” “送个鬼啊!” 黎伶一把打开他伸来的手:“多为自己考虑下好么?老为别人着想是会吃大亏的,我回去了。”
伍原的体质比黎伶想得还要弱,他没有跟上来的力气。 黎伶冒着雨跑出森林,雨势愈加急促,夹杂着阵阵怒吼,暴雨来临。 奔跑时摆动的手腕发麻作痛,那个人简直肆无忌惮,那一脚回旋踢直接就踹在小腹上!把黎伶踢绝育了怎么办?他肯定没考虑过。 而且黎伶还是后脑勺着地的,如果运气不好磕到了尖锐的石块,轻则脑震荡变白痴,重则当场死亡了。简直是和黎伶有仇才能做出举动。 为什么?不能弄清这一点绝对不行!不能保证他不会再次偷袭黎伶,什么都不做就转身逃走会留下隐患,要是就这样逃走了,到第二天在等地铁的时候被他一把推入轨道下该怎么办? 必需理解他憎恨的理由,必需与他当面对峙。 黎伶这样想着,一路奔跑着,来到之前抄录书籍的四合院。 跨过门槛,之前的抢劫犯就坐在院子中央的枣树下。 “你很勇哦?”
“下雨天坐在树下翘二郎腿?”
“这么嚣张当心遭雷劈。”
“无所谓。”
抢劫犯回答道,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我不怕死,更不在乎被雷劈。”
这么巧啊你也不怕死,说真的这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因此,我绝不在意被判死刑。”
她这样说着,缓慢起身,伸手从衣服中掏出一件物品,对准了黎伶。 视野太黑看不清,但那个人单手前举着,她从树的阴影处走出后,便将手枪的轮廓暴露出来,枪口还套着大号的降音器。 呵呵。 早就猜到了,从她扔出那枚震撼弹开始就能预料到这种状况,哪怕她掏出的是火箭筒黎伶也不惊讶,她也有那个仓库的钥匙?还是说黎伶离开时没有把门关紧? 呵,幸好没让那个男的跟来。 她们两无言相望,双方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一股焦躁的沉默充斥着庭院。 黎伶甚至开始怀疑对面拿的是玩具枪。 于是她开口了。 “验货!”
雨幕中划过一声难以形容的锐响,黎伶的脚边溅起碎石,地上升起些许青烟。 保真。 “你在等什么呢,不会是在凹造型吧?我可不和你拍电影。”
“等你的反应。”
她是这样回答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奈:“果然是个疯子。”
嘿!你他娘西皮的真敢说啊,你个拿枪指着我脑门巴不得我脑浆四溅的王八蛋骂我太过疯狂?我淡定怎么了,不向黑恶势力低头怎么了,这是一种大无畏精神好不好,你个傻帽。 黎伶轻蔑一笑:“是是是,我疯狂你正常,你常态我变态行了吧,我没心情和你扯皮,手机的账等我估完价再和你算,先把我的钥匙还来!”
“你在和我谈判?!你在和我讨价还价?!”
傻帽在重复着废话。 “那你动作麻溜点啊,磨蹭什么,扣动扳机就完事了,没想声音听见起来挺年轻,面具底下藏着的却是一张步入更年期的老女人脸。”
“那好吧。”
枪声响起,子弹穿过黎伶的头顶,不知道这家伙的枪法准还是不准。 “近视眼还学人出来打手枪?!要点脸吧你!”
黎伶小嘴抹了蜜,不停不重样地问候着对面那个傻帽。 而她已要压抑不住自己的怒气:“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不怕死?!你...你怎么可以不怕死!!”
说她傻她确实傻,必然的结果有什么可怕的?害怕或喜欢的情绪并没有意义,那还不如去期待些什么,期待一件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为什么?我还想问为什么呢,打了我一顿,抢了钥匙毁了手机,现在听你的口气还挺委屈的?真觉得委屈你可以躺地上耍兔子蹬鹰啊。”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空闲的左手取出一把钥匙圈,那是黎伶的东西。 “这些钥匙中哪一把才是遗物?那把钥匙我要留下,其他的钥匙会还给你,手机我可以赔,打了你的事情可以等警察来处理。”
黎伶还记得那一脚的力度,下脚如此狠毒的人所说的话连感叹词都不能信,不过,黎伶感到疑惑,眼前的人应该不至于蠢到那等地步。 “你一把一把地试过去不就知道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要你放弃那把钥匙所有权,把它转让给我。”
“凭什么?”
“凭我有枪。”
“我还有天灵盖呢!”
“你还不懂得遗物的危害性吗?你穿过那么多扇门就没意识到这钥匙有多扭曲吗?不要以为它祸害完你后就会消失,它会将下一个持有者献上,制造出新的遗物,这种祸害必需将其封存!”
“那么我持有着钥匙,不让别人拥有不就好了,比方说你,不给你就完事了。”
“唉..” 她沉重地叹气:“真是浪费口舌,本想捡漏也失败了,捡回一条命仍不知足,是个爱惜生命的人就不该走到我面前。”
你算老几?当自个是死神呢。 “所以呢,你老师没教过你语文吗,说话要表明重点!”
“我在想死法的改变,既然你不想活命还对遗物有着执念的话,我就要杀死你,抢在遗物之前杀了你,或许这样就能阻止下一个受害者的出现,或许吧,碰碰运气好了。”
“你不怕死是吧?”
“那我也要验货了。”
哦? “十!”
又飞来一颗子弹,掠过黎伶的颈动脉,激起细微的刺痛。呵,这枪法是真的好。 “九!”
贴着太阳穴飞翔的弹丸也不能阻止黎伶的脚步,她向不停开枪的人类走去,犹如闲庭信步。 “八!”
无聊,黎伶无视子弹的轨迹,既然都从十开始喊了,那前九发又怎会命中自己,给自己留下太多太多的退路,这样可不行,这样体会不到生的精髓。 “七!”
要不尝试一下挡住它吧,试过以后才发现速度太快,根本没戏啊。 “六!”
开枪的家伙并未被黎伶的气魄所压制,她只是重复着平静的声调,机械式地扣动扳机,这很好,这样即使喊到最后也不会犹豫,这样就不该走得太快,免得无聊。 “五!”
枪具备魔力,持枪者将被指着要害的人视作奴隶,奴隶依附于主人,对其言听计从敬爱有加,成为主人意志的延伸,成为主人肉体的一部分,啊,真是魔性的道具呐。 “四!”
那种束缚只是错觉而已,人自由无比,想做什么去做就好了嘛,不过一死而已,终有一死而已。 “三!”
黎伶不是在炫耀逞能,她只是期待着那份奇迹,死而复生的奇迹,已经有人为她演示过了,如果她也能复活会怎样的体验?那是何等新鲜的快感?何等至福的瞬间?! 好想死一次试试,挣脱死亡的束缚,体会解放的人生,她可不是抱着殉情的念头寻死,她与他连关系都没确定又何必如此过激,她只想接触复活的可能,她只是很好奇, 她本就是这样的人。 “二!”
只是那复活的方式过于恶劣,似乎要牺牲容器,黎伶不能将无辜者作为自己好奇的祭品,所以黎伶绝不会去自杀,但是被什么东西杀害就没办法了,被人杀害就没有办法了呀! 总不能抱怨被异空间杀死的黎伶吧?总不能抱怨因为躲不过子弹而被人打死的黎伶吧? 都是凶手的错啊,黎伶可是纯粹的被害者,无可指摘,这样的死法就值得尝试,复活的妄想正为黎伶覆上狂气的外壳。令她兴奋得浑身颤抖。 “一!!!”
“你终于数完啦。”
黎伶来到她面前,轻轻地将额头贴在发烫的枪管上。 “验货的时间到了。”
让我看看你的货有多顶真! “嗯。”
她如此回应道。 “钥匙是这一把!!!”
突兀的呐喊冲破瘴气,黎伶不禁惊愕回头,使得枪管失去目标。 飞在天上并不是钥匙的造型,还是那个该死圆柱形物体。 爆裂的强光再一次洗涤视野,黎伶又一次被推倒了,她感觉到有什么人冲到她身前和那个枪手扭打成一团。 暂时失去视觉与听力的她无能为力,她连谁是谁都无法分清,只能半跪在地上喘息。 她喘息一阵,状态稍好后就勉力起身,想要帮上忙,或许对方的弹匣已空,她侥幸地猜测着。 没走两步就被什么东西给绊倒,她一个踉跄站稳身形,也借此看清了脚边的身体,以及从中溢出的血泊,即使倾盆降下的暴雨也难以稀释它的深红。 他伏在地上,呼吸急促,腹部的血迹仍在扩散,连鼻孔开始涌出鲜血,而那个枪手早已不见踪影。 伍原的身体不住地颤抖,手中还紧握属于黎伶的那串钥匙。 暴雨打湿了他的身体,污浊的液体已钻入他的伤口。 血泊蔓延至黎伶脚边,一如那时的夜晚。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回应她。 唯有仍在咆哮的惊雷照耀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