赈灾筹饷衙门开张。辰时五刻,总办胡宗宪和副总办贺六坐到了大堂之上。二人屁股刚在椅子上坐稳,便有亲兵通报:“纳捐人到!”
一个胖汉子上到大堂之上:“我替我们老爷认捐二百万两!”
说完,一百多个壮汉抬着二十多个大木箱走到大堂之上。那胖汉子将大木箱一个又一个的打开:“这十五箱子里,全是足色纹银,共六十万两。这两只箱子里,是八万两金子,折银八十万两。这一箱是各色上等玉器,折银二十万两。这只小木箱里,另有四十万两的德泰钱庄庄票。共两百万两,请老爷点验。”
胡宗宪做了一辈子官,也没见过如此多的现银。他的眼睛都有些花了。良久他才开口问那胖汉子道:“敢问贵府老爷是?”
胖汉子答道:“我们老爷说了,为国纳捐,只求报效朝廷和皇上,不求什么虚名。他这回要匿名纳捐。”
胡宗宪和贺六相视一笑。胡宗宪又道:“好,那就请你回去,代我、代朝廷谢过你家老爷了!”
贺六压低声音,对胡宗宪说:“胡部堂,怎么样,那些人在命和银子之间取舍,还是要命而舍银子。”
胖汉子刚走,又有一个矮个汉子上到大堂。“我替我们老爷认捐二百万两!”
……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赈灾筹饷衙门便接到了五笔匿名的捐银。加起来有一千万两。贺六跟胡宗宪开起了玩笑:“胡部堂,咱这赈灾筹饷衙门,也许是整个大明最短命的一个衙门。开张两个时辰,这马上就得关张了!”
胡宗宪道:“两个时辰纳捐一千万两。呵,说出去够耸人听闻的。”
二人正要下大堂,去安排将银两解送京城的事,大堂内却又走进了一个人——淳安县令海瑞!海瑞的手里,捧着一个布囊。“刚峰兄,你来这里做什么?”
胡宗宪是堂堂浙直总督、正二品大员,他却佩服海瑞的人品,故而口称“刚峰兄”。海瑞道:“朝廷在江南设立筹款衙门,为山东、河南两省的灾民,戚家军、俞家军的两万儿郎筹银子,我一个正七品的县令岂能袖手旁观。这是我捐的银子。”
海瑞将布囊呈到大堂之上。贺六打开布囊,只见里面净是零碎银块。海瑞拱拱手:“贺大人见笑了。这些银子,是我家老娘每月卖织的布匹所得。故而散碎的很。我来之前称过了,大概有五十多两。”
贺六凝视着海瑞:江南的大部分官员,都以中饱私囊为能事。海瑞这个七品县令,却能如此清廉自守。胡宗宪、海瑞、赵贞吉这样的好官要是多一点,朝廷也不至于像一条破船一般四处漏水。贺六走下大堂,朝着芝麻官海瑞深深的作了个揖:“贺六代朝廷,代黎民百姓谢过海大人!”
海瑞身上有着读书人特有的孤傲。他对锦衣卫的人一向不感冒。他拱了下手:“分内之事而已。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海瑞走了。胡宗宪将那一袋五十两的碎银子捧在手里。他指了指旁边上百口大木箱,对贺六说:“这五十两碎银子,真比那一千万两的银锭、元宝还要重!”
六日之后。京城,永寿宫。嘉靖帝半躺在青纱帷帐内翻着司礼监呈上来的奏折。当翻到胡宗宪、贺六联名上承的奏折时,他惊讶的长大了嘴巴。“吕芳!宣锦衣卫指挥使陆炳进宫议事!”
嘉靖帝高声命道。半个时辰后,陆炳进到永寿宫。嘉靖帝将奏折甩出青纱帷帐外:“陆炳,你看看吧。”
陆炳看后亦是惊讶不已:“胡宗宪和贺六一日之内便筹集到了一………千万两银子?这莫不是抄录奏折的笔帖士手误吧?”
嘉靖帝道:“手误?这是胡宗宪的字迹,不是他人捉刀!胡宗宪办事那么缜密的一个人,怎么会写错银子的数目?一天!竟然筹集到了一千万两银子!”
陆炳叩头道:“这是皇上以圣德教化子民的功德!子民们个个从心向善,这才能在一日内筹集到这么多银子!山东、河南两省的灾民有救了!戚家军、俞家军高奏凯歌的日子也不远了!这都是皇上的功劳!圣明天纵无过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万万岁!”
陆炳不知道该怎么替贺六解释一天内筹集到数目这样骇人的捐银。情急之下,他只能拍起了嘉靖帝的马屁。这一招还是跟内阁首辅严嵩学的。嘉靖帝冷冷的说了两个字:“放屁!”
他掀开青纱帷帐,走到陆炳面前:“一千万两,这是多大的数目?这笔银子真是江南的商人、百姓自愿捐出的么?怕是把江南的商人、百姓都逼得造反,他们也拿不出这么大数目的银子!”
陆炳不知如何答话,只是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嘉靖帝道:“我这里还有一份奏折。是贺六单独呈奏的,说是江南私盐案扑朔迷离,他愚钝鸠拙,查不出真相。请旨回京接受处罚。呵,跟这份认捐奏折一起送进的京!蹊跷吧?朕看,这笔数目骇人的银子,跟私盐案是息息相关!贺六好大的胆子,竟然跟朕耍起了云山雾罩那套把戏!”
陆炳拱手道:“启禀皇上,臣看,不如将贺六召回京,御前问询。臣想,在皇上面前他是不会也不敢说假话的。”
嘉靖帝想了想,道:“也罢!传旨,召贺六押送那一千万两银子的银船回京吧!”
陆炳叩首道:“皇上圣明!”
嘉靖帝叹了一口气:“圣明?朕这个皇帝都快被自己的臣子当猴儿一般耍了!”
陆炳道:“贺六要是敢欺瞒皇上任何事,我必将他碎尸万段!”
嘉靖帝低头看着陆炳:“从兴献王府算起,你陆炳也跟了朕四十多年了吧?”
陆炳点头:“臣从龙随驾已有四十二年了。”
嘉靖帝道:“跟着朕四十多年的人,要是调教出来个欺君罔上的属下,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