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严韬回来检查学生学业,杨逵、张以勤、蔡初春等六人没有什么进展,连享有聪明之称的钱汝夔也进展不大。欧阳宗宪到先生跟前过了《孟子》这本书,才令他满意。芮文奇跑到严韬跟前说:“我也过这本书。”
“好,你背吧,我在听哩。”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起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也。……” 严韬饶有兴趣地看住书,听芮文奇声情并茂地背诵。《孟子》整本书终于被芮文奇全背下来了。严韬拍案叫绝:“唉,芮生你背得太好了。我听你背书,分明感到你把握住了孟夫子的思想脉搏,就如同你自己写的了。……好,很好。今日时光不早了,明日我还要检查你对句情况,望望你的才气到底有多大。”
芮文奇鞠了一躬,说道:“严先生,那我先走了。”
严韬也站了起来,疲乏地说:“这两天检查学生学业,数今日最疲劳,尤其是你芮生过书,我一直盯住书望,看你是怎么断句的,还真个是十分恰当,毫厘不爽。”
次日一早,严韬坐于桌案前,叫芮文奇坐到一旁,说了一个字:“风。”
芮文奇对答道:“雨。”
先生说了两个字:“捕鹿。”
芮文奇随即说道:“打虎。”
三个字:“独角兽。”
对答:“比目鱼。”
四个字:“上天揽月。”
对答:“下海捉鳖。”
五个字:“心静可安神。”
对答:“身动能立功。”
六个字:“公生明偏生暗。”
对答:“善养节恶养奸。”
七个字:“春风斗草办诗社。”
对答:“秋月穿针摆擂台。”
先生摆着手说:“读书要见古人意。”
芮文奇昂然说道:“做事正须年少时。”
上联道:“多才多艺多名利。”
对答道:“大富大贵大手笔。”
先生说:“开门推出屋前月。”
芮文奇略略想了想,说道:“投砖冲开水底天。”
先生说了八个字:“架上丹丸长生妙药。”
芮文奇对答:“壶中日月不老仙龄。”
九个字:“山下清泉饱含爱民意。”
对答:“庄头脆果尽结报国情。”
十个字:“攀绝崖志在树山探宝贝。”
对答:“驾狂涛乐向学海采珍珠。”
十一个字:“学无先后白发同黑丝共勉。”
对答:“志有因果春华于秋实相辉。”
十二个字:“勤是摇钱树要与能匠比业艺。”
对答:“俭为聚宝盆莫跟商宦比享乐。”
十三个字:“金色人生酣畅淋漓山高流水长。”
对答:“妙手乾坤冠爵天下志大精神旺。”
十四个字:“俗心可鄙百善孝为先常回家看看。”
对答:“流言莫畏千秋民作本多俯首听听。”
十五个字:“时光如梭看我少年学子六月追风去。”
对答:“云帆直挂令那美丽人生明朝入眼来。”
十六个字:“好色白云偷来山半面绿竹别其三分景。”
对答:“情春碧海生红日一轮红梅正报万家春。”
十七个字:“汉光武横扫六合云台三十二将将将封侯。”
对答:“文宣王德传万代孔门七十二贤贤贤入圣。”
先生站了起来,吟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英雄问苍茫大地何处是秦宫汉阙?”
芮文奇也站起来说道:“小苑西回莺唤起一院佳丽望浩渺长池此间有舜日尧天。”
严韬先生望了望远处的松树,而后转过身舒缓地说:“芮生呀,看来你火候已到,该学学应试文章。”
芮文奇恭身说道:“小生渴求先生指教,一定好好练习,终生不忘报恩之心。”
“应试文章程式有严格规定,一般由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等部分构成。”
“那我写的时候注意安排这几个部分就是了。”
芮文奇淡然地说。严韬敲着桌子说:“哼,到时候你说注意就注意到了吗?告诉你,从起股到束股这四个部分,里面都有两股排偶的文字,非常严格,还要切合文章要旨。如若游离在外,则变成散文,散了架的文章了。”
“呀,怪不到的,先生你一直着力培养我们对对子的本领,原来正是为了写应试文章而准备的。”
严韬再次强调道:“应试文章的题目一律来之于《论语》。所以《论语》这本书必须读得滚瓜烂熟,且还要领会要义。如若囫囵吞枣,一知半解,写文章时很难直奔题旨,这是第一点。第二点确立文章题旨,要合乎孔孟之道,与之不谐的任何字句,都是应试文章致命的伤害;轻则剥夺书生资格,重则还要下狱,直至杀头。芮生呀,你思想比较激进,千万千万不能乱加发挥,鲁莽行事啊!”
芮文奇望着严韬沉重的脸色,知道进入考场非同儿戏,必须慎重对待。她表态地说:“严先生,你放心吧,我芮文奇既然做了你的学生,就绝对不会辜负你的期望,更不能玷污先生您的大名。”
“你别要说是为我先生而去应试的,应该说是为你自己!”
芮文奇笑着说:“为国家的强盛而进考场,要拿出辉煌的成绩来向先生您汇报!”
“芮生上科场并不是一回两回的,而是有好多回的。即使每场考试都中的话,能弄到翰林院的翰林,起码要考十几场。”
芮文奇吃惊地说:“哪要考这么多场啊。”
“嗯,是要这么多场哟。童试、县试,预试、复试,这之后府试也要考两场,预试、复试,再参加院试,院试考过后,便进入乡试,这是科场中最关键、最重要的考试。如果中的话,就成了举人,可以安排做官,称呼也与之前大不相同。”
“怎个大不相同?”
严韬顿了顿,说:“县试中的话,就称秀才,世人喊相公。但中了举就喊老爷,从此进入仕籍。这之后是礼部会试,不怎么难,是全国天下举人汇聚在一起,叙谈叙谈同学之谊,考不上也无所谓。最后是殿试,皇帝亲自担任主考大人。考中的话分为三甲,第一甲三个人,分别是状元、榜眼、探花,第二甲是十多个人,第三甲是二三十个人不等。”
芮文奇回到住处,兴奋地告诉书僮:“小秋呀,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先生教我写科场文章了。”
“好啊,你能不能也教我怎样写科场文章?”
她皱起眉头说:“这要等我掌握要领,考过几次,我这才能准确地说给你听。……好啦,今日晚上真个很热,我要洗澡,把身上的臭汗洗掉。”
曹小秋说:“缸里没水,要吊水啦。”
“你把吊桶拿到悬崖边上。……我吊水,你送水,把缸里打满水。”
芮文奇招呼书僮,便往屋后树林跑过去。
站在树林悬崖处吊水,绳子足足有十几米长,没有一定的臂力及技巧是很难吊到水的,所以每回吊水都是芮文奇,书僮只能解开绳子拎吊桶送水。水缸的水打满,至少要花半个时辰。天气本来炎热,加上一场体力劳动,两个人的身上都潮湿了,非得洗澡不可。 芮文奇脱下身上衣裳,蹲在长桶里洗冷水澡,觉得凉快多了。她想,要是洗热水澡,那该多好啊!可是客观条件不允许,不谈什么太阳能热水澡,也不谈什么电烧水,煤气灶烧水,就单纯土灶烧水也是奢望,一无柴草,二无烧水的容器。她擦洗了全身,忽然感到月经来了。芮文奇马上擦干了身子,穿起了衣裳,倒了洗澡水,喊道:“小秋,你也洗个澡吧,快点!”曹小秋答应了一声,便忙碌起来。
芮文奇出了小屋,来到林子空处,窜来一阵风,顿时感到凉快极了。她摇头晃脑地背起《论语》,背着背着,手舞足蹈起来。书僮走到她背后,轻轻地说:“公子,我今日洗澡洗得不好。”芮文奇一愣,回转过身问道:“怎个洗澡不好?”
“我下身流血,……”芮文奇惊讶道:“不得了,你月经也来了。”
“什么叫月经啊?”
芮文奇耐心地解释道:“我们女人发育成熟,大约一个月下身便来潮一次,持续三到七天。这种现象就叫月经。如果断了月经,这就有病了。对于我们女人来说,这是个很不好的兆头。”
“不来月经,怎么是个很不好的兆头?”
曹小秋茫然地发问。芮文奇嗔道:“你这个都不懂,女人不来月经,便成了石女,很可能终身不怀孕。你想想看,女人要是不能怀孕,就不能生养小孩,还不是时刻准备上尼姑庵削发做尼姑吗?”
曹小秋恍然大悟似地点了点头。
欧阳宗宪来了,他兴奋地说:“文奇呀,下个月我要参加童试,从此就踏上科场了。你呢?”芮文奇顿了顿,说:“不瞒你说,先生正在教我怎样写八股文呢。”
欧阳宗宪抓起芮文奇的手说:“好呀,我们弟兄俩一起去考考。自古道:没有场外的举子。不进科场,谁能承认你有满腹经纶呢?”
两个人促膝交谈怎样写好应试文章的心得。
接连三四次进入科场,两个人都进了学,人们呼之为秀才。秀才这只是功名的起点,要想进入仕途,还得再来三四回科场。芮文奇很想能够得以施展她个人的抱负,还要继续在严韬学堂深造。 父亲芮本固召见二女儿,劝阻道:“秀英呀,你进书房已经有一年半了,并且还考取秀才,底下你就回来吧。父亲我该要给你准备好嫁妆,把你嫁出去。”“不,我还没有学到什么好东西。父亲呀,你哪就不能再让女儿我读一年书吗?”
芮本固摆了摆头说:“再让你读一年书,难道你还想考举人吗?……告诉你,你是女儿身,朝廷里根本不允许女人做官,何谈进科场?”
芮文奇不以为然地说:“我还是男人打扮,大不了做了官后继续充男人呗。”
芮本固大怒道:“胡说八道!秀英你个黄毛丫头胆大没魂,一旦有人识破你女儿身,你父亲就犯了欺君之罪,你被朝廷处死不谈,还连累你父亲蹲大狱。你晓得你这样做,便是我们芮家晴日大祸啊!”
芮文奇合起两只手躬身道:“父亲大人,我知道我如若考上举人,是个危险的举动,但孩儿我很想有一番作为,平静的水面怎可能练出精悍的水手;平坦的路途怎可能训出凶猛的千里马;常温的气候里怎可能育出参天的大树。不经风雨,天上怎能出现彩虹?不经风雨,大地怎能有葱绿草木?不经风雨,有志人怎可能有他自己的用武之地?万望父亲大人成全孩儿我一片痴心,奇迹是从冒险中产生出来的,何况孩儿女扮男装经历冒险,父亲你可以托辞不知,到时能遭遇到什么为难的呢?”
芮本固忍俊不禁地说道:“想不到我芮家二丫头这么伶牙俐齿,肚子里学问又那么多,有的东西竟然无师自通。罢了罢了,你继续上科场吧,是福自然成,是祸躲不过。前面的路坑坑洼洼,父亲我是很难帮到你忙的,全靠你自个儿闯荡。你说你有智慧,丫头头呀,你就去试试你的身手吧。”
芮文奇有力地把手一挥,说:“父亲大人,孩儿我豁出去了,拼出一条路来,成就大事业,成者王侯败者贼。”
芮本固低着头拍了拍手,说:“好好,有大本领的人,野心就是不小。丫头啊,你如若在朝廷里失手,被人骂成狐狸精、白骨精还是小事,我愁人还要骂你是苏妲己在世呢。”
芮文奇嬉皮笑脸地说:“没事没事,孩儿命大得很,专门克朝廷那些奸臣的命的呢。”
芮文奇过了父亲这一关,便在严韬的辅导下,进入乡试科场。张榜公布的那一天,芮文奇携书僮曹小秋前来大邱省大邱城门墙脚下查点。曹小秋眼尖,喊道:“公子公子,你中举了,看第十一名。”
旁边一个书生看到榜上第十一名的是芮文奇,便上来攀谈:“芮兄,恭喜你高中大邱乡试亚元第十一名。小生我叫国珍,敝姓丁。”
芮文奇眼睛一亮,说道:“噢,你叫丁国珍,第十三名,恭喜恭喜。”
两个人双手紧握在一起。
“明年春上,我俩同赴平都参加会试,到时我与你芮年兄一同上路,到了平都落脚在一起,随时可以交谈学术,希望能够从芮年兄你跟前多得到一些学问啊。”芮文奇委婉地推诿道:“如若没有什么变故,我芮文奇一定奉陪。说实话,我也想从丁年兄你身上讨教点我不曾学到的东西啊。”
丁国珍邀请道:“芮年兄呀,到我住处光临一下,我一定会好好地招待你的。”
芮文奇抱拳说:“丁年兄,真不巧,我今日有点小事,明日我去拜访你,好不好?”
丁国珍说:“我的住处在古朴街鲍家巷德丰客栈。”
芮文奇拜了两拜,说:“地点我记住了,这就告辞。”
芮文奇马不停蹄地拜访正主考臧道庸。臧道庸见了芮文奇,吃惊地说:“芮生呀,想不到你年纪这么小,就考取大邱乡试第十一名。前途无量啊!”
芮文奇行了跪拜礼,说道:“学生芮文奇身受大人之恩,侥幸登上黄榜。今日特地前来座师面前谢恩。”
“起来起来,芮生呀,这里不是朝廷,行不得此大礼。黄榜刚刚公布,你第一个就来拜访座师。芮生,读书人一般都是黄脸皮,而你却是细皮嫩肉,如同女儿一般。你说说看,你保养脸皮有什么诀窍啊?”
芮文奇愣了一下,便胡诌道:“要保养好脸皮也没什么诀窍,关键在于持之以恒。”
臧道庸动了动身子,说:“这我知道,要想做成什么事都得持之以恒,滴水还能穿石哩!你说说你是怎么保养好皮肤的。”
“嗯,其实我这也并不是什么诀窍,就是平日里经常用绿色植物的汁水洗脸,夏秋两季里的黄瓜最好,切成片儿直接揩脸,要不然,将新鲜的瓜菜捣成汁水,涂在纱布表面,然后扎在脸部上,大约一个时辰就行了。”
芮文奇包了纹银二十两递过去,说道:“座师,学生没准备什么礼物,望收下此薄礼。来日必报达师恩。”
臧道庸说:“哎呀,芮生,你太客气了。今日还不曾有其他举子来访,趁有功夫,给你办妥手续。”
芮文奇大喜过望地说:“这太好了。家里有点小事,嘱咐我尽早回家,办好手续,我在家里等待报帖人例行公事。”
芮文奇哪里还敢继续呆在省城,主仆二人骑上马就出了城,快马加鞭,当晚天黑之前进了吴谷县城,第二日禀告严韬:“我很想跟你先生学点马上功夫。”
严韬冷峻地说:“你文章火候正旺,要舞枪弄棒做什么?岂不辜负为师的培育你的一片苦心?”
芮文奇哈着腰说:“先生的教诲,小生不敢辜负,只是今日国家有内忧外患,要想解除,须得国有人才,而人才又得自身有实力。小生很想在先生跟前锤炼自己,能够学得一身好本领,用以报国呀!”
严韬一听,觉得他说话有道理,但还是有疑虑,说道:“此次你到大邱进科场,考中了没有?你心里有没有点数?”
“不蒙你说,小生受了你热心教诲,中了大邱乡试第十一名。只是小生我不想再考下去,哪怕从县里小官做起,但武艺不能差,很需要在恩师你跟前再学点儿马上功夫。”
严韬终于点了点头,说:“你要学武就学吧。路是各人自己走的,谁也包办不了。命者,运也。我们只顾说话,现在已经过了饭市,你赶紧进午餐吧。”
十多天后,芮文奇骑上马,带着曹小秋一同出了县城,来到野外,便手持长棍练了起来,上下舞动,左右出击,动作越来越快,如同流星赶月。“好,有点拳脚功夫,只不过有点是花架子,只恐怕到了真正决斗,并不是这般状况。”
芮文奇听有人在说话,便收住棍儿,转头一望,原来是个年轻的男子骑在马上说话,上前躬身致词道:“小生拜见好汉,这番有礼了。”
马上男子跳下马背,说道:“在下名叫费心隐。看了你这阵拳脚功夫,发现有不少破绽。”
芮文奇说:“我的严先生教我这样练的呢。他教了我芮文奇的文,难道不肯教我武吧?”
费心隐说:“请问你家严先生大名叫什么?”
“严韬。”
“啊呀,我也是他的学生。”
“那你跟他学的什么?”
费心隐把手一挥,说道:“芮文奇,先别问我学的什么,跟我过了几招,我这才告诉你。”
芮文奇下了马,手执长棍说:“费兄,你的器械呢?”
费心隐拾起地面上一根树枝,用手将树枝上的叉枝折去,说道:“我就用它跟你比比拳脚,出招!”
芮文奇长棍一舞,直逼了过去,两个人便一来一去对打起来,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费心隐倏忽间跳了起来,谁也想不到他手脚竟然来得这么重,芮文奇犹如船只在大海中遇上暴风。甫见征兆,狂风大雨已打上帆来,她赶紧双手高擎长棍,抵挡上方的如同棍棒的树枝;又如迅雷不及掩耳,闪电刚过,霹雳又至,她赶紧抽身避过,两棍相互击打,同时折断。
费心隐收回树枝,敏捷地跳了开去,说道:“好了,就此打住。”芮文奇便抛下棍儿,抱拳致了一礼,说:“费兄,确实功夫了得。小弟得益匪浅,感激不及。请问费兄在严先生面前到底学的什么?这会儿该不会故弄玄虚了嘛。”
费心隐跑上来低声地说:“韬略。”
芮文奇点头道:“我知道了,费兄学的是兵法,要做运筹于帷幄之内,决战千里之外的张子房、诸葛孔明、刘伯温。”
费心隐摆着手说:“哪里哪里。”
芮文奇惊疑地说:“费兄呀,你说你是严先生的学生,平日里我怎没看到你一回呢?”
费心隐仰起头大笑道:“我在严先生的后屋里,平常并不出来走动,每日三餐又是跟先生的家人一起用餐,而你住在后山,只有我望到你,你无论如何是望不到我的。”
芮文奇一跃身骑上马,说:“费兄,我要回去了,就此别过。”
曹小秋也上马随她而去。费心隐舞着手还礼道:“再见!”
也返身上马,招呼了两个随从,打马消逝在远外的林子里。
“什么?你也要跟我学韬略,真个贪心的啦。不教!”严韬将手上的书往桌上一掷,狠狠地说道。芮文奇不声不响地跑到严韬跟前,嬉笑道:“先生你有一身好本领,国君听信奸贼谗言,使你得不到施展,现在又不肯教我这个渴求上进的学生,怕是不怎么好的吧?人家说话呗,教了徒弟打杀师傅。我芮文奇就算恶劣学生,也不敢忘了师恩。你收了费心隐跟您学韬略,就不能也收下我芮文奇学学韬略吗?”
严韬坐下来说:“好好,天下学生我都教得,就是拿不住你这么个好佬,什么东西都要跟我学。你晓得吗?韬略是个大东西,眼界要高得很的呢。”
“好,那我把眼界也放高远点。我知道,人没有本领,在世上就寸步难行,没有高深学问,就不能担当重大使命。恩师哟,你把你的一身好本领教给我芮文奇,我芮文奇一定知恩图报。严肃、严明弟兄俩,还有严淑华姐姐,学生我把他们都当做自己的亲人看,虽不敢说给他们多大好处,但我一定跟他们同命运共呼吸。”
芮文奇这一番表白,终于打动了严先生。他应允道:“好吧,你是我教韬略收下的第二个学生。你要知道,当今人世间没人晓得我会点韬略。那个费心隐是个什么人?他是当今皇上的三太子,爵封顾王。”
“顾王?”
“对,你在他跟前一定要谦下,说不定你将来能在他手下大显身手。”
芮文奇点了点头,说道:“恩师,小生顽皮,如今明白了一些世理。”
芮文奇奉师严令,将书僮支在书房里读书,单身一人来到隐蔽的树林处,闪身避过人们的视野,从小门进去来到了严韬的后屋。严韬说道:“芮文奇你坐下,今日我讲的是秦赵长平之战这一仗。周赧王五十三年,秦国大军攻打赵国,在长平受阻。……”他连细节都一一叙说,最后的结果是秦军主帅白起大捭大合,将纸上谈兵的赵军主帅赵括打得大败,一举全歼赵军四十万人马,惊心动魄啊!严韬合起手掌说:“今日来了个芮文奇,你们二人可以交谈自己的心得体会。哪个先说?”
芮文奇直起身子说:“我先说两句。小生我认为,学习固然重要,但要跟实际相结合。如若脱离实际,那所学的东西非但没用,还反被束缚住手脚,成为教条主义者。作为赵军主帅的赵括只会熟读兵书,并不得要领。出色的将军能够作出正确的判断,而正确的判断来源于正确地分析战场形势,而这又来之于想方设法获知敌我双方的优劣之处以及局势。主帅一定要耳聪目明,不打无准备之仗,不打无把握之仗。恰恰相反,秦军主帅白起对战场形势了如指掌,示弱于敌方,犹如水也,诱使敌人盲目进攻,而后悄悄运作,截断赵括的后路,不断耗费他的兵力,最后一举聚而歼之。真所谓兵者,诡道也。”
严韬听了一惊,芮文奇这个小白脸竟然也精通兵法,真个不可思议,但他神态自然,故作平静地说:“嗯,芮文奇说了这么多,费心隐你也说说你的心得体会,大家共同提高认识,岂不快哉!”
费心隐清了嗓子说:“在战场上对于强悍的对手,要善于把握好时机,选准敌人的薄弱环境,要化强敌为弱敌,化守势为攻势,一步一步的将敌人引入死地。在这种情况下,一定要死死抠住敌人的死穴。也就是说,要掌握战场上的主动,全在于主帅指挥得当,主帅指挥得当又在于对敌我双方、战场形势及地理位置,甚至于社会人心向背诸多方面的正确判断,……”
六个月里,严韬共计讲了十一次课。讲兵书全凭口述,虽然有战例分析,但不见兵书,难以掌握其精髓。芮文奇到处打听何处有兵书。欧阳宗宪告诉她,“兵部侍郎桂铣家里有《孙子兵法》这部书,眼下他正回家省亲。”芮文奇为难地说:“恐怕我很难得到他的接见,更不必谈跟他借书了。……怎么办呢?”
“老弟呀,我说你不会求助于你的父亲,他大人身为吏部侍郎领平都府府尹,量桂侍郎不会得吝啬不借的。”
芮文奇拍着欧阳宗宪的肩膀,大喜过望地说:“唉呀,我怎不曾想到这一点呢。嗯,欧阳兄蛮聪明的,他日走华荣,可别要忘掉我芮文奇小弟啊!”
欧阳宗宪仰着头说:“瞧你说的啦。”
几天后,芮文奇跟在父亲后边,来到西城桂府里。桂铣正在客厅里会客,忽听到家人报知芮侍郎前来拜访,便传他进来。芮本固进了客厅,突然发现坐在桌子旁边的是当今的长明皇帝,急忙跪下,喊道:“吾主万岁!”
跟在身后的芮文奇也下跪喊道:“皇上万岁!”
长明帝抬手说道:“芮爱卿平身,请问你身后的那个后生是个什么人?”
芮本固爬起来,低声奏道:“陛下,他是臣之子芮文奇。”
长明帝又说道:“后生芮文奇起来吧。”
芮文奇这才起身站立一旁。
长明帝盯着芮文奇看了又看,如同欣赏一件稀罕的宝物似的。芮本固生怕引出是非,便说道:“我家这个公子平日大门不出,就是爱读书,什么书他都要看。他听说桂侍郎手上有本《孙子兵法》,很想借回去看一下,不出十日定然归还。”长明帝扭头说:“桂爱卿,你手上是有《孙子兵法》这本书吗?”
桂铣站起身大弯着腰说:“有的。”
“能不能借给我家三太子看一看?”
桂铣柔声说道:“三太子顾王要看《孙子兵法》,臣理当贡献,何谈什么借不借的。”
芮文奇一听,便跪下说道:“皇上,顾王也要看这本书,小生不敢强求桂大人借书给我,但小生我想奏明皇上,今日既然来桂府借书,就先借回住处览阅一下,不出三日,定当奉送归还。小生斗胆请求皇上应允。”
长明帝笑着指了指芮文奇,说道:“看你小子相貌长得这么漂亮,且做事又行为果断。好吧,你先说者为先,顾王他迟三天读这本书,也不算失去了什么。……芮生呀,你且说说,你要读《孙子兵法》这本书,有什么意图?”
芮文奇抬头答道:“我要做根个国家的有用之人。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校之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者不胜。因此说,处理军国大事,不能不学学《孙子兵法》。眼下小生我正是少年时,现在不学,还待何时?”
长明帝哈哈大笑道:“芮文奇啊芮文奇,人如其名,坐下来吧,朕为难你啦。”
芮文奇说:“谢皇上,愿为他日效劳皇上,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长明帝摆着手说:“芮生年轻有为,有志于朝廷,不久,朕一定选用你为官。”
桂铣对家人喊道:“上茶!”
芮文奇恭身说道:“桂大人,小生很想借得书而回去一览,三日之后准时奉还。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们君臣三人商议国家大事,小生在此,恐有不便,拿到大人的书,理应告退。”
桂铣招呼了一下皇帝和芮本固,进了房里拿来《孙子兵法》递给芮文奇,芮文奇当即躬着腰,退而告之。
三天后,芮文奇将书还给了桂家。桂铣询问芮文奇:“今年多大啦?”“十六岁。”
“有没有上过科场?”
“上过科场,并且中了举人,等待朝廷传旨任命,踏入仕途。”
桂铣望了望芮文奇,说道:“你曾有小姐相配?”
芮文奇胡诌道:“有呀,可我一直不知是何家小姐,全凭父母做主。”
桂铣愣了愣,说道:“不谈了。我派人告知顾王,顾王说他急需看这本书。要不然,我可以多宽限你几天。”
芮文奇说:“谢谢大人美意,小生这就告退。”
她躬身行了一礼,便返身走了。
严韬上过课后,便放两个学生走出后屋。芮文奇、顾王两个人来到外大街,又交谈了起来。费心隐说:“袁曹官渡之战整个过程,严先生全都说到了。曹操的谋略高啊,本来劣势的军队却打败了强势敌人;而袁绍他败就败在不晓得择人而随势,不懂得战术的交换,老是坐失良机,原有的强势终于化为劣势,以致于交战后便一蹶不振。”芮文奇夸赞道:“费兄的学习心得说得好啊!……唉,你除了看《孙子兵法》这本书,其他够有兵书呢?”
费心隐说:“有的有的,只是其他的兵书零零落落的,只有《鬼谷子》这本书是全的。”
芮文奇马上心动地说:“能不能让小弟看它几眼,也饱饱眼福呀。”
费心隐咧着嘴说:“哟哟哟,你这一说,我们俩哪就就全没有点同学之情啊。走,现在你就跟我到德丰客栈里,我拿给你看。这总归行了吧?”
芮文奇搭住费心隐肩膀,得意忘形地说:“费兄,爽快人,小弟这就上你处去。”
这真是:文武兼备唯学习,情投意合求长进。